满庭芳小说 > 冷主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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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明?!」冷玦止不住放肆狂笑。

  少见他开怀大笑,程暖晴困窘地直跺脚。「不要笑啦!」冷玦笑声不歇,她只得翻白眼瞪他。「就算要笑,至少也得告诉人家是怎么回事嘛!」

  「嗯。」冷玦费了番工夫,凝敛笑意,清楚地说着:「这句话是用来勉励人读书,参与朝廷选士,求功名而后得富贵,日后自然有黄金屋、千钟粟和美女。那颜如玉是指美人容颜似玉温润无瑕,不是人名。」眼梢送出抹笑。

  「啊!又不是人名了啊……」程暖晴摸摸脑勺,尴尬地看着冷玦。「对不起喔!我是个不识字的粗丫头,什么也不懂,又闹笑话了。」突然有些腼腆地笑起。「嘿!嘿!颜如玉……真的顶好笑的。」一把将书本放回桌上。

  绯色从耳根窜烧,她不安地搓揉空荡荡的双手。「我打小羡慕那些上学堂的。

  」那种羡慕,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嘴里咕叽咕叽的,好象在念咒。娘说那些会念咒的,都是体面的人,将来可以当大官盖大厝。有次我还偷偷地躲在学堂旁边喔!可叫娘抓到,她说我这么笨,又是个丫头,怎么也不可能写字念书的。」她细细喃念。「对啊!怎么也不可能。」

  那双手叫她搓得火热发红,她蓦然扯了个笑。「不怕您笑,我连程暖晴三个字都不会写呢!只知道是暖和的暖,晴天的晴。」其实她好早就放弃了学习的念头,若不是方才瞧了那本书,也不会惹出她这无端的妄想。

  那笑容钻到冷玦心底,竟这么勾出……勾出酸疼。

  跟程暖晴相处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恋着她的笑,对她一点也不明白。不识字,她心底藏着缺憾。所以喃念「香九龄」三个字时,她笑容单纯幸福。弄错「颜如玉」时,她笑容酸涩自嘲。

  而那回初次见她时,她自得地报出的名字,竟也埋着苦处。

  「我教妳。」他步回桌旁,在砚上添水,正动手磨墨时,突然停手低嘱。「现在起妳负责磨墨,知道吗?」文房四宝,那原是他的世界,从来不让旁人碰的。

  程暖晴不明了这一层,只是发愣地瞧着墨条。

  「过来啊!」冷玦叫唤着有些转不过心绪的程暖晴。

  「喔!」程暖晴呆呆地走过去,拿起了墨条。那东西她从未碰过,抬起头她迟疑地凝盼冷玦。「这个……」

  头一次冷玦主动移近她,面无表情地贴着她的背后,执起她温热的手在砚上运转。「磨墨时需用力,可不是一径使着蛮力。」

  温醇低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回荡,胸口彷佛有人擂击,程暖晴心头咚咚咚地鼓跳。她自是不知,冷玦的心跳,和她隔着衣衫,以着同样节奏击动。

  无措的心跳,牵动她一双手微微颤抖。

  冷玦有力地稳住她。「运劲时,要匀整不偏,轻重相等,疾徐有节,浓淡适中。」那言语在程暖晴耳中听来陌生,又奇异地勾人。程暖晴不是听得很明白,只知道自己的心,就像教墨条给磨过似的,就要化在冷玦的温言里。

  冷玦抽开墨条。「磨墨后不可将墨放在砚上,这样容易损了砚面。」

  「喔!」在他抽手的片刻,神思才荡回燥热的体内。

  冷玦再度就着程暖晴的手,换上枝毛笔。「放轻松。」他的话语轻软似风,拂过她绯红的双颊,吹起桃花般的春天。

  饱满的墨水,落成三个神采奕奕的字。「程暖晴,这就是妳的名字。」

  「我的名字?!」她灿灿笑起。「我的名字呢!」她一直以为字是神奇的符咒,没想到这咒语叫人破了……是王爷哪!

  「王爷,您把您的名字写在我的名字旁边好吗?」她要永远记得。

  「我的名字?」冷玦迟疑下,还是举起了笔。

  「等一下--」程暖晴把手凑上,心又快速地鼓噪,可她还是提起勇气地要求。「我可不可以和您一起写,像方才那样。」

  话说完,两人沉默半晌,程暖晴好怕心脏就这么从喉头跳出来。

  「嗯。」冷玦反握住她的手,再度带着她落笔。

  「冷玦。」他吟道,像是郑重地介绍。

  「好好听的名字,好好看的字。」程暖晴笑容满出粉颊。「王爷您字写得这么好看,是谁教的?」

  冷玦愣了下,闷闷地吐出两个字:「我娘。」说完随即放下笔,将温度从程暖晴手上抽离。

  「王爷。」程暖晴回头,茫然地望着冷玦。「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她虽胡涂,可到底是体贴的,冷玦的情绪转变她是能察觉的。

  「没有。」冷玦坐回位置,俊容恢复平时的淡漠。「这毛笔砚台妳都拿去洗吧!」说起话来,又是那平静无波,亦无生气的语调。「记得砚台要用温水或冷水洗,洗净后以丝瓜络擦干,那……」

  视线移到「三字经」时,神色突黯,连话也闷住了。

  冷玦将手探到书前,却没有翻开,指尖停在书前无意识地敲了几下。

  「唉!」一声叹息从冷玦齿缝逃逸,叫程暖晴看到傻眼。

  一声叹息舒缓不了多年的结。「烧了吧。」看多了心烦,他抓起了书,一把拋向地上。

  「啊?!」程暖晴吓了一大跳,神思才转回,赶紧把地上的书拾起来。「王爷真要烧了这本三什么的书啊?」

  「三字经」。冷玦帮她把书名说出。这是他娘带他念的第一本书。

  程暖晴将书紧紧揣在怀里,巴巴地瞅着冷玦。「那个九岁的黄香做错什么事?

  王爷要把他烧了。」「香九龄」可是她生平首次从书里读来的呢。

  冷玦眼神叫她问得迷离了。「是啊!黄香做错什么事呢?」他喃喃地念。「香九龄,能温席,孝于亲,所当执。」耳际幽晃过他娘银铃似声音,吟念时,他会在旁跟着数拍。

  黄香做错何事?她娘做错何事?他小时候她是这般疼他,可是……「他没做错事,做错事的是……」是他娘……还是他呢?

  冷玦眉峰纠结,抿嘴不语。

  程暖晴本来想开口问他,既然没做错事,能不能别烧了,可瞧冷玦的模样,似乎挣扎地难受。她咽了下口水。「王爷,您要不喜欢这三字什么的书,我一会儿就把它烧了。可您能不能帮我写下香九龄三个字,给我做个留念。」

  冷玦咬唇。「留念。」他「留」下这书,不就是因为心里还「念」着吗?烧书便能断念吗?

  程暖晴放下书,拿了另外一张纸,摊在桌上。「可以吗?王爷?」

  「嗯。」冷玦挥笔写字。

  猛然想起什么事,程暖晴急急地翻开首页。「王爷,您再帮我多写这个字好吗?这字我瞧他面善得很,就不晓得怎么念?」

  「这字是『人』。」冷玦一边看着,一边就写下。

  「原来这就是『人』字,好简单哪!」程暖晴不敢置信地叫嚷着。

  「人字好为难做。」冷玦忽吐。

  「王爷好有学问哪!果然书读多就是不一样。王爷您说这本书叫三字什么的。

  您能不能帮我把这书名也写上。这样……」程暖晴拿出手指比数着,嘴上喃喃念着。「一个、两个……十二个,不行!不行!要扣掉『三』跟『九』……」

  「妳在说什么?」冷玦虽然已习惯她莫名其妙的言语,可并不是每次都弄得清她的意思。

  「十个了!」程暖晴摊开两手手掌,大剌剌地笑着。「今儿个我就认识了十个字呢。」

  冷玦嘴角蓦然扬起迷人的弧度。「十个字妳就开心了?」

  「那您还愿意教我更多吗?这么着好吗?您教我这本书里的前几句。这样我也算是认识这本……嗯……『三字经』了。」她认真地回想起书名。

  不忍拒绝,她这般单纯的希冀,冷玦沉声低吟:「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悠邈的吟声,发自胸臆间遥远的记忆。

  尘封的怀想,从胸前的起伏,吐吶而出。「众人在初生之时,秉性都是纯善而美好的。不过,禀赋虽然相近,但学习环境却是相去甚远。」他娘是这么谆谆教诲的。

  他突然轻蔑一笑。「妳信吗?」

  程暖晴搔搔头。「啊!信什么?」冷玦说的一堆话,听来都好有学问,她听来似懂非懂,哪有什么信不信的。

  对她胸无点墨,他倒不以为意,耐下心来再做解释。「妳信人本性都是良善的吗?」他倒觉得人多是丑陋淫恶的。

  「应该是吧!虽然我遇到的人,有好有坏啦!可是大多数人都不错啊!像……」她本来要说冷玦,可转念想到他不喜旁人称赞,也就闭口了。「这好人坏人的事情,很复杂呢!」这问题以前就困扰过她,灵光一闪,她眼眸一亮。「对了,我想到了。静爷以前同我说过『若你喜欢一个人,便不该只管他是好人或坏人,而该问--他为什么是这样的人。』」

  这话她谨记在心,便照本宣科地念出来,说完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因为她喜欢的人正是冷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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