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家老大老二对视,彼此看见对方脸上的讶异与狼狈。
没人敢说他们小弟是扶不起的阿斗,因为他根本不是;可在这客人面前,他家小弟被嫌弃得体无完肤,活像败家子。
再者,这成天要找江湖的古怪人士疯言疯语真个刺中他们心底的痛,他们不是不想接下爹的棒子,只是他们心知肚明自己的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旁人背地里的闲言闲语,让他们的立场更难堪。
可——这些都与他这个外人无关啊!
「小弟,要慎选朋友。」这是身为大哥文贤仲的建议。
「切勿误交损友。」这是二哥文达鹤的苦口婆心。
「大哥二哥啊——」被孔致虚强拉起身,文商儒半靠在他身上,笑着。「这人虽然疯,眼睛却是好的。小弟也是,像大哥二哥这么聪明的人,怎会想不透小弟经年累月带领商队离家的真正用意呢?」
文贤仲与二弟相觑。
话真多。「哎呀呀呀,狗都想得出来他是想帮你们两个,给你们机会表现,好让你们能在别人面前更拾得起头来,不过还是很奇怪哪你们俩,年纪明明就比他大,何苦怕他这尾小弟?哎呀,不说了,再说天又要黑了,走走走,答应我的事要做到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
被强拉走的文商儒只能挥挥扇子告别两位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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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自及冠起便因带商队而不常在洛阳露面,但因年少美貌相富豪家世,文商儒在洛阳行走倒也挺容易被认出来。
此时此刻,文商儒看着说要自己带他找江湖,到了街上像压根忘记有这回事儿,这摊走走那摊晃晃的人,深深叹气。
俊俏的睑上洋溢兴奋神采,天晓得回洛阳这一路上他的好奇心添了多少麻烦,害得他用来买卖的货样大半当成赔礼送人,还被当成游山玩水的败家子,唉……亏本哪!
但一直以来苦思不知如何向两位兄长启口的话题,倒也教他粗鲁地给掀了开,想说的话与他方才所说的相差不远,只是如果从他口中说出怕又会惹来一番风波吧?!
是他误打误撞?还是当真心思剔透、看出他文家伏涌的暗潮?
「文商儒,这玩意儿又是什么鬼东西啊?」衣袖被人从下头拉了拉。
目光向左下—瞥,孔致虚蹲在—个陶俑摊前。
他拉他一块蹲下,「就是这个。」另一手棒着葫芦状的陶偶。「什么东西?」
文商儒看了看,并不像东方的货样。「小哥,这是!」
「文公子,这陶俑小的也不知是从哪来的,但挺有趣就是,您打开看看,里头还有尊一模一样但是比较小的,再打开还有一尊,共有五尊呢。」
「真的哪。」孔致虚玩出兴味来,笑咧嘴。「文商儒,我想要这个。」
细却浓黑的眉微蹙。「男人要个陶俑像话吗?」
「你家摆设的那些陶马彩俑的难道是娘儿们买的?」
「你有理。」家中摆设的全是他爹的收藏。「小哥,烦你送到文府。」
「好的,文公子。」小贩喜孜孜收下银两。藏在怀里。「慢走呐,两位公子。」
文商儒这才想到:「这些天忙,一直没问你,拓拔姑娘人呢?」
「不知道。」孔致虚分心答:「到你家隔日她就天天往城外去,反正她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就由她去了。」
「一个姑娘家在人生地不熟的洛阳能做什么,你怎么能放她一个人——」
「她比你所想的还厉害千百倍。」要不他怎么会被吃得死死的。「放一百二十个心,她不会有事,有事的是被她缠上的人。」好比像他。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姑娘家。」
「你——」孔致虚突然别过脸,抬眸认真盯着只差天人美貌一截的美颜,黯黑的眼珠定定锁着。
文商儒退了一步,他随即跟进。「你看什么?」
「你是不是对她——动心了?」俊俏的脸表情古怪,隐隐透出酸味。「你喜欢她?」不会吧?
「你那是什么嘴脸。」心底划过不祥预兆,嘴角扯出干笑:「朋友一场难免担心;更何况拓拔姑娘一直不肯透露她孤身来洛阳的目的,这更让人不得不担心。」
「只有这样?」疑心病发作,「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拓拔姑娘聪颖机伶,这一路上有她在省了我很多事。」如果没有她在旁牵制行事像莽撞山猪似横冲直撞的孔致虚,他要赔的东西可多了。
「所以你喜欢她?」
为什么又绕回原点打转?
啊!美颜绽出豁然开朗的恍悟:「放心,朋友妻不可欺,我不会抢走你的心上——」
「别逗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文商儒凝了面色。「娶妻应娶德,难道你是嫌弃拓拔姑娘的容貌?」
「我是下喜欢她的睑,但这个跟那个是没有关系的。」
什么这个跟那个?文商儒恼了。「拓拔姑娘待你情深义重,我看得出来,她对你极好。」想不到他竟然是个负心汉,算他识人不明看走眼了。「如果你敢负心,我们朋友就做到今天为止。」
「你——」孔致虚恼瞪着同样带有怒气的美丽脸孔。「算了,总之你不能喜欢她就是。」
「你不会辜负拓拔姑娘吧?」
「再说啦。」这事儿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干脆不说了。「江湖在哪?走了半天还是没看见。」
「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江湖了。」文商儒叹口气,江湖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名,这点他怎么想都想不透。「一路上你也听过武林打扮的人士说着江湖江湖的,那根本不是个地方的名称,只是一种没有真实存在的词汇;对武林人士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就是武林。」
孔致虚用满脸疑问回应文商儒。
「唉……简单一句话就是你要找的江湖、武林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三个字简洁明了又好懂。「那、那我家大叔成天念在嘴上的江湖啊武林的,又是什么鬼东西!」
「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劝你还是打消念头。」他的武功也许出色,但行走江湖除了靠武功还要有脑子,后者在他身上显然看不到。
「好不容易出来,我怎么可以——」
「走走走,被我家那婆娘管着,好久没去江湖玩玩了,怎样?咱们一块儿去?」错身而过的两名粗布孺服男子交谈的声音飘进孔致虚耳朵。
江湖!「你说没有江湖这个地方,可他们怎么说要去江湖玩玩?」哼哼,看他怎么跟他解释。
文商儒楞住了,还不及回神就被拖着跟在那两人后头走。
哼哼,只要跟着走就知道江湖在哪了。孔致虚嗤嗤笑着。多聪明哪他!想不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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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赌坊。
文商儒站在牌匾下方,抬头瞪了匾上四个字许久,发出有生以来最最最沉重的叹息。
原来离家这一年,城里多了间赌坊。
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板出一脸正经神情说江湖龙蛇杂处、处处腥风血雨,为保安全要他在外头等着,不要进去。
唉……他也不想进去,省得丢脸,就让孔致虚在里头混混「江湖」,反正谅他玩不出什么名堂。
约莫过一刻钟,赌坊里传出嘈杂人声。
真能玩出名堂?文商儒傻了眼,怪自己太低估孔致虚惹麻烦的本事。
举步正要往里头走时,孔致虚正从赌坊里走出来,后头还跟了两名分明是赌坊保镖的壮汉,乎上各抱一个箱子。
「你又惹了什么麻烦?」这下又要花他多少银子?唉,但愿这赌坊主人是个明理人,否则休怪他拿文家名号来压人了。
「这个江湖一点也不好玩。」什么腥风血雨嘛,根本让他英雄无用武之地。孔致虚撅着嘴嘀咕:「我还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哩,就被他们给请出来了。」他指着后头两人。
「这位爷可是孔爷的朋友?」壮汉之一开口。
孔爷?文商儒如进五里迷雾,愣愣点头:「正是。」
「太好了,请您劝劝孔爷收手吧。」壮汉的笑容有为难也有尴尬。「嘿嘿,敝赌坊开幕不久,禁不起孔爷这等高手前来挑战,这两口木箱各有白银百两,是敝赌坊送孔爷的薄礼,请笑纳。」
「这——」文商儒愕然看向一脸不悦的孔致虚。
「我也不想收啊,里头还有些玩意我见都没见过,像那推牌——不晓得是不是比推手这门功夫来得高深;还有五禽牌,跟五禽拳是不是同出一门,这些我都还没摸透呢。一进门我只用了听音辨位这招——他们就求饶,没搞头嘛。」原来江湖人士这么蹩脚。
推牌?推手?五禽牌?五禽拳?听音辨位?文商儒化身丈二金刚。
「孔爷好厉害,靠耳朵就能听出骰子的点数呢!」另一位壮汉比较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