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再听我丑陋的往事吗?你想知道自己嫁给一个怎样残酷的人吗?”他猛然用手重击床柱。
纪寒梅抓住他的手,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知所措。“春风,别这样……”
“我不想说了。”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声音哽咽。
“你要说,说出来会舒服一点,记得吗?我是你的妻子,我会和你共同承担。”她感觉到他在她的怀里颤抖。
“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想不开。”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无心的。”纪寒梅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宋春风慢慢抬起头看着她,以确定她是支持他的。
“不是我在推卸责任,那一夜是秋雨和水媚的洞房花烛夜,大家都喝得烂醉如泥,我从来也没想过要抢别人的老婆,尤其是自己哥哥的老婆,可是事情就是发生了……到现在我都不能肯定那一夜到底发生什么事,我醒来的时候,全身赤裸的躺在新房里,而旁边躺的就是王水媚,她哭着说夜里太黑,我和秋雨又长得相像,所以她以为我是秋雨……”
“那你大哥人呢?他人在哪里?”纪寒梅非常纳闷。
“我不知道,反正我醒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醒了,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宋春风的情绪非常激动。
“那为什么丝娟会说大哥已经死了?”
“不要问了……你不要再问了……”宋春风几乎快崩溃,他的双肩不停的抖动,嘴里断断续续的求她别再问。
纪寒梅知道接下来的部分才是最沉痛、也最难以痊愈的伤痛,但是她不得不将它挖出来;只有解开这紧紧锁住他的结,他才能走出阴影,重新过日子,否则他这一辈子都会埋葬在愧疚自责中。
“春风,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纪寒梅一边安抚,一边诱哄。
宋春风慢慢的平静下来。“成亲的第三天,他带着水媚归宁,从此就再也没有回来。”
“出了什么事?”
宋春风泪湿了纪寒梅的前襟。“水媚说,秋雨在归宁的路上跳下断崖。”
纪寒梅紧紧地抱着他。“那不是你的错!”她捧住他的脸,终于明白他这些年承受着什么样的煎熬,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杀死大哥的凶手。
“不!是我的错!”他紧紧地回抱着她,仿佛她是他的浮木般。“是我,是我一直嫉妒他,才会连喝醉了都要抢他的女人……”
第七章
纪寒梅冷静的想着宋春风所说的话。
一切似乎都不在宋春风的控制下发生,而且于情于理怎么都说不过去。
“春风,大哥成亲的那一夜,你穿什么颜色的衣裳?”纪寒梅的脑袋瓜子想着别的事情。
宋春风讶异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问?”
纪寒梅从床上坐起来,非常严肃的说:
“你先说你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我再告诉你。”
宋春风也跟着坐起来。“那一夜因为秋雨要成亲,所以我很忙,到了喜宴开始的时候,我都没空去换下衣裳……”他仔细地回想那一天忙乱的情况。“我穿一件深蓝色的马褂。”
“这就对了!”纪寒梅拍了一下手。“就算王水媚认不出你们兄弟俩谁是谁,总该知道新郎是穿着大红色喜袍的吧?怎么会认错呢?”
自责了那么久,宋春风从来没去回想那么多,如今她一提起,果然就出现重重疑点。
“再来就是……王水媚说你们洞房了,那床上的白色绢子到底有没有能证明的东西?”纪寒梅不好意思明白的说出丝绢上应该有落红。
当初娘在劝他的时候也一直说绢子上没有什么证明两人行过房的秽物,要他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发生这种事情,再怎么说都是家丑,谁都不好张扬出去。
“你再想想,大哥死后,王水媚有没有提过要和你成亲的事?”
的确有,不过他拒绝了,而且娘也不同意。
“还有,除了王水媚,有谁看见大哥是自己跳下断崖的?我猜一定没有。”纪寒梅又举出疑点。当时有两名驾车的车夫,和一名王水媚从娘家带来的丫环,但都没有人看见。
“寒梅,你怎么会有这么聪慧的脑袋?”他低喃着。多年缠绕心头的罪恶感虽然无法一下子去除,但是他开始怀疑这一切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其实你有比我更灵光的脑袋,光是看你将宋家的生意打理得这么好,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输给大哥。”
纪寒梅主动依偎到他的怀里,抚慰他受创的心,此刻她有了做妻子的感觉。
“春风,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虽然她害怕听见令她伤心的答案,但是疑问憋在心中更是难受。
“你想问我和王水媚的事情对不对?”其实他老早就想找机会跟她解释,可是一直找不到好时机。
纪寒梅点点头。“你跟她有没有……”
宋春风飞快的摇摇头,否认纪寒梅心中所想的任何一件事。
“从来都没有,当然,不包括我不知情的那一次。”
“你……有没有喜欢过她?”纪寒梅盯着他的黑眸。
“面对一个让你时时刻刻想起自己犯下的罪的人,你说你会不会喜欢?”宋春风否认外人所看到的一切。“不管怎么说,水媚都是宋家的一份子,在她没有改嫁之前,我对她都还是有责任。”
他抚弄着纪寒梅的发丝。“相信我,我对她有的也只是愧疚,完全没有爱的成分存在。”
纪寒梅红着脸暗忖,那春风是不是也已经有一点喜欢她了?
☆ ☆ ☆
仿佛一夜之间世界全改变了。
宋春风破天荒的带着纪寒梅出门逛市集。
纪寒梅从来都不曾这么兴奋过,此刻她就像一只小麻雀似的东蹦西跳,在人潮里钻来钻去,不时的回头拉宋春风的手。
宋春风出门一向都有目的与行程安排,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而逛了两个时辰之后,他发现纪寒梅一样东西也没买。
她是不是想考验他这个相公耐不耐操呀?
突然,纪寒梅在一个卖头钗的摊位前驻足观看,手里拿着一根平凡无奇的簪子掉眼泪。
“怎么了?”宋春风关心地道。
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根木簪子,虽然平凡无奇,但手工非常精细。
“喜欢吗?”
她不语,只是流泪。
“喜欢就买下来。”
“不……”纪寒梅摇着头放下簪子。
“为什么?”宋春风觉得很奇怪。
“没什么,喜欢不一定要拥有。”她拉着宋春风的手。“我们再到处看看。”
“还看?”宋春风喃喃叨念着。他今天所逛的地方比这辈子加起来所走的路还多。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纪寒梅转头看向他。
“没,我只是很高兴看你脸上有了笑容。”不过可苦了他的双腿。
纪寒梅又是盈盈一笑,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吃饭时间,宋春风为了让他的两条腿能歇息一下,硬拖着纪寒梅到饭馆里。
为了不让她觉得无趣,他就说了些饭馆里职司的名称让她见识。
因为妇女外出的机会少之又少,更甭提上客栈、饭馆这类的地方。
“这里凡是卖下酒菜的厨子叫‘茶饭量酒博士’,店里年轻的跑堂叫‘大伯’,那个腰间系一条青花布手巾、头上绾个高髻、专门替客人换汤斟酒的叫‘竣糟’;另外那些不是饭馆里的人,统称为‘闲汉’,他们专替一些年轻的客人跑腿,如买东西、叫歌妓、取送东西之类的事。”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混口饭吃。”这些事她从来都不知道。
“在这儿混饭吃的还很多,像那一位,替客人换汤斟酒之余还兼唱唱曲儿、拿些果子、香菜之类的,等于是帮酒楼、饭馆招呼客人,等客人走了之后多少会拿到些银两,这种人就叫‘厮波’。”
“你常来吗?”纪寒梅好崇拜自己的相公。
“谈生意时常都在饭馆、酒楼,看洽谈的对象,有时也约在妓女院。”他是故意说的,他想看看纪寒梅是怎样的一个女人。
“妓女院里头是什么样子?”她很好奇为什么男人会喜欢去那些地方。
“那里就有些妓女。”他的嘴努了努。“不过是属于比较低级的那一种,她们不等客人召唤,自动会送上门,这种妓女叫‘陪客’,也叫‘打酒坐’。还有一个人在那儿分发一些药品、萝卜、果实之类的东西,别以为他是在做善事,其实他是不管你买不买,直接放在你桌上,客人不好意思,大多会掏钱买下,那叫‘撒暂’。像这样打酒客主意的人几乎到处都是,所以有的酒楼不准这种人进去。”
宋春风叫了一大堆的吃食,有百味羹、旋索粉、两熟紫苏鱼、烧臆子,不过纪寒梅心不在焉,心里直想着妓院,所以食不知味。
“寒梅,回魂!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想……你这个相公好大的胆子,竟然带着娘子抛头露面。”其实她想的是另一件事,不过没胆子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