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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口中应着,凝视异儿舞动身姿的双眼开始微微眯紧。

  她的舞姿……似乎有点踉跄?会是他眼花了吗?或是她的赤足真的轻轻一绊?

  “我啊,比较不担心衣冠庄徐家,徐世伯虽然为人度量小了点,但是处事还满光明正大的。可是丝庄的周家,他们新任的当家怕会是个麻烦人物呢!听说这个周大通是天生输不起的公子哥儿!尤其是在这回御衣坊徵选时,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在‘打点’哩!”可是再怎么暗地里“打点”,还不是让锦绣庄光明正大的赢了这一场?张仲亚得意地抬头挺胸,不可一世呢。

  “哦。”可惜唯一的观众不专心。张伯冠全副心神都摆到异儿身上了,愈看愈察觉到她的疲态,正要开口叫她休息,却见她身形一倾,萎倒在地——

  “异儿!”

  第八章

  “她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同一个老大夫,这回却做出不一样的诊断,好似一字一闪电,劈得听者整个人都傻到动弹不得。

  “不会吧……”张仲亚还在一脸青天霹雳时,张伯冠倒是已经恢复常色,示意守在门外的家仆领着老大夫离去。

  “唔……”咕噜咕噜的,异儿发出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梦呓,脸颊在枕面上翻左又翻右,睡得并不安稳。

  张伯冠施施然走到床边,俯身一手放在枕面上,等着她螓首转到这里。

  “嘻。”她的脸颊柔软地贴上他的掌心,似是恋上了那份粗糙,微微揉蹭两下,小嘴呵欠,再度入睡,这次睡得更为深浓安详。

  一股甜甜淡淡的滋味滑润心头,柔了他七年来硬冷的眉眼。

  那一瞬间,他仿佛又是那个笑得温文忠厚的异乡人了……

  蓦地,他神情又一整,细细思索一会儿后,取下腰际上的那只玉块,带着一种物归原主的使命感,为她系佩上去。

  这只是个小小的举动,轻轻的,却带着他多少温存及情意呀……

  张仲亚为这一幕微微哽咽着,不敢出声,悄悄退出房外。或许,他不必再为兄长的终身大事操心了,现在就已经有了瓜熟蒂落的“结果”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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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异儿一张开眼清醒过来后,天下就变了个样。

  “大夫人,请用这碗参汤。”白瓷汤碗里,珍贵的补汤阵阵飘香。

  “啊?”她呆呆的。

  “大夫人,我给您捏腿,还是您要捶捶肩膀?”一双双手儿争先恐后,往她身上招呼着。

  “咦?”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夫人,这房里还有没有短缺什么?奴婢马上给您张罗过来。”

  “唔……”那不是上回就抢着帮她洗衣服的春桃姊姊吗?现在可谄笑得令她起鸡皮疙瘩哩!

  “大夫人,您的新衣是想用绫罗、丝绸,还是锦缎?”

  “欸……”她看着展示在眼前一匹匹的精致布料,迟钝的脑袋这才慢慢想通一件事。

  “各位大娘、姑姑、阿姨、姊姊们……”异儿好不纳闷,欲举手发问。

  “大夫人请说!”每一张嘴都异口同声,每一双耳朵都洗耳恭听。

  “呃……你们刚刚都是在叫我吗?”异儿用手指比着自己。怎么了?大家怎么都把眼睛睁那么大的瞪着她啊?“我是异儿,不是大夫人啊!”

  “砰!”房里响起一片东倒西歪的摔地声——昏倒!

  “这个……异儿。”玉儿揉揉额头,开口便训诫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呀?”

  “啊?”她胡言乱语什么?呆呆的。

  “是啊,大夫人,日后奴婢们得多承您照顾啦!”春桃为首的一票谄媚人马,笑得更灿烂了。

  “咦?”她还是只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大夫人,老身从今日起将教导你一些该知道的规矩。这可得从几句最基本的闺训开始说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唔……”什么父夫子、夫子父,子父夫的?救人喔!

  “大夫人,您以后不许穿这种一块布的东西,那是蛮邦胡人才在穿的。来来,奴婢帮您换下来。”

  “欸……”她眼睁睁看着那些纱丽全都要被搬走,忽地——

  “不要不要哇!”她放声尖叫,一扫呆愣之气,用力挣脱众女对她的手来脚去,以奋不顾身之姿扑向准备搬走纱丽的婢女。“我的,不许拿走,这些都是我的!”

  “哇,大夫人发神经啦!”众女看见异儿披头散发、拚命三郎的模样,马上有人夺门而出,跑去找其他人救命。

  “快来人快来人快——”春桃跑到走廊拐角处就撞到了人。“喂,你走路不长眼——大当家!”一口谩骂卡在喉咙里,恨不得晕死了事。

  在锦绣庄里,个个奴仆对二当家说有多亲近就有多亲近,可是对大当家则是说有多“恭敬”便有多“恭敬”。春桃一想到自己居然当着大当家面前骂人……

  “请大当家饶命,饶命啊!”

  “怎么回事?”张伯冠一看这丫头是从冠居屋里跑出来的,心下一紧,口吻一冽,教春桃哆嗦得更加厉害。

  不会是——“是异儿吗?是里头出了什么事?”张伯冠表情一绷,连带左半脸的烧伤都在扭曲,吓得春桃都快翻白眼了。

  “啐!”甩开这丫头,张伯冠安步当车的速度一下子飞快了起来。“异儿!”

  人影才闪到门口,一只小香炉便当面扔了过来,张伯冠眼明手快的躲开,这才看清楚屋里的满地狼藉。

  只见屋里不论是桌上、椅上、墙面上、地板上,能拿来砸、抛、丢、甩的东西,全都无一幸免,所有的仆妇鬟婢无不惊险地闪躲着这场无妄之灾,虽然很想逃走,偏偏她们又全是派来服侍异儿的,还是不得不乖乖留下来当炮灰,狼狈至极!

  “大夫人,您别——啊,大当家!”一名仆妇眼尖地率先看见张伯冠,简直像是看到了煞星——不不,是救星!“救人啊,大当家。大夫人她——”疯了!仆妇硬生生咽下底下的话。

  大当家?异儿也听见仆妇的尖叫声了。

  “异乡人!哇~~你是跑到哪里去了?”停下手中的动作,她睁着一双汪汪泪眼,朝他跑了过来,扑进他怀里。

  “仲亚方才来找我去商量几件事……乖,我这不就是回来陪你了吗?”张仲亚那小子一大清早就兴匆匆拿了各种蟒袍与嫁衣图样,来给他挑挑选选,一直弄了个把时辰,现在才结束。

  “呜……我睡一觉起来就看不到你,好吵好吵,好多人跑进来说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要叫我做一大堆我不会做的事……她们欺负我啊!”小脸在他衣襟上用力蹭着、用力揉着,像非要把泪水鼻涕全擦上去不可。

  欺负?张伯冠徐徐拍抚她的背,轻怜蜜爱,但一转眼,狠脸瞪向众人,那教人不寒而栗的视线徐徐扫视四下,众人被瞧得一身冷汗。

  “你们,谁敢不好好服侍大夫人?”异儿先前可是受到什么委屈,否则哪会哭成这样?

  不不,人家是冤枉的啊,大人。当下就有好几个人脚软跪了下来。

  “等等……”倒是异儿一听见他的质疑,立刻抹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瞪大眼睛看着他。“异乡人,怎么连你也叫错了?我叫做异儿,不是大夫人哩!”说着说着才恍然大悟,“玉儿姊姊和这些大娘、姑姑、阿姨、姊姊一定是认错人了,所以才会对异儿说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要叫异儿做一大堆不会做的事啰?!”自言自语地迳下结论,快乐地露齿一笑,拍掌定案,把眼泪和鼻涕忘到天边去。

  呃……这下换张伯冠想昏倒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眼光镇定了玉儿,后者急忙仔细地叙述刚才发生的事情经过。

  “我明白了。”愈听是愈明白,愈明白就愈……头大!

  挥手撤下一干仆妇鬟婢,张伯冠维持着坐在床边,抱她入怀的姿态,兀自思索着,“这个……异儿?”

  “嗯?”很幸福地汲取他怀中温暖的安全感及淡淡的男性麝香,异儿不哭了,只想咪咪的笑着。这怀抱,比任何床榻枕被要来得更舒服暖和,她所有的不安与娇泼,都变把戏般地瞬间消失,又回复成平日的憨纯可爱模样了。那可真像只波斯小猫,娇贵得偏要主人万般宠溺才行。

  “我问你,除了叫异乡人外,你是怎么喊我的?”他决定先起个开头。

  “大当家,异乡人大当家啰。”

  “那我再问你,你是怎么喊我二弟的?”再循循善诱。

  “你是大当家,他是二当家。”

  “那我再问你,我二弟娶的妻又怎么称呼?”提示接二连三。

  “叫二夫人,这个我知道——啊!”喜孜孜的笑容一凝,异儿慢了这么多拍,此时此刻终于有一点点开窍了。“那……大夫人,就是在指异乡人的……妻子?”结论终于出炉了。

  “是。”张伯冠目光炯炯地等着她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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