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应当的。”阿古斯不待女婿说完话,就用力点头。“我会叫人马上帮你打点行李。”
张伯冠要离去的消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仅仅是阿古斯一家人为他送行,就连左邻右舍和他打过交道的商贩,主顾等,全都聚集了过来。
“异乡人要走啦?”
“不会吧?异乡人,你会再回来吧?”
“他当然会再回来,他只是回中国去处理一些事,很快就回来的。”
蜜丝必须紧紧咬着下唇,才不会因为这些耳语而掉泪。
可是,“异乡人,你好坏,怎么可以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跑掉?”
临行前,他们最后一次依偎,张伯冠双手紧紧抱着她,怎样都舍不得放开!
“蜜丝,我不是说过了吗?有喜的身子不宜远行的。天竺到中国,千里路途万里沙,伤了你和肚子里的娃娃便不好了。放心,我去去便回,你安心养身子待产,好不好?”
“不好!”蜜丝许久不曾如此撒泼了。“你不许走!要不就带我一起走!晚上没你伴着我,我一定连觉都睡不好;吃饭没你伴着我,我一定什么都吃不下。这样,我会生下一个又瘦又难看的娃娃,到时你可要负责的!”
“我的妻,我的儿,当然是我要负责!”张伯冠为她这略带稚气的恐吓莞尔,若不是离愁正浓,他怕会大声笑了出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忍俊勾勾嘴角便罢。
“我要你承诺我,饭得好好吃,觉得好好睡,别胡思乱想的。”他的指尖攫取一颗蜜丝眼角的晶莹。“别哭,我可不希望你生出个泪娃娃。”
“讨厌!”举起手背用力擦拭眼角,蜜丝再次要求,“带我一起走。”
“不行。”张伯冠跟她比顽固,按捺下想带她一起走的冲动,严声拒绝。“我说过了,你的身子有喜——”
“哇——”听不下去了,蜜丝用哭得比较快。“讨厌讨厌讨厌……一起走一起走一起走啦!”
张伯冠何尝不想?但——
“蜜丝,这给你。”想了想,他取下脖颈挂的玉块,慎重地交付给她。“这玉块是我平日贴身佩戴的吉祥物,如今你佩戴着,便代表我心时时陪在你身边,让你睹物思人。你一天练习一个中国字,当你由‘一’练到‘九十九’时,我便回来了。”
“这是你说的喔……”收下玉块,蜜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威胁着,“当我练到‘九十九’时,你若食言没赶回来,我就会生个泪娃娃、丑娃娃给你。”
“是是是。”张伯冠最后再紧紧搂她一回,不敢再回眸,怕自己真的离不开。
“阿沙,替我仔细照顾夫人。”经过男孩面前,他特别吩咐着。
“是,主子。”阿沙也是眼睛水泡泡的,不过没有蜜丝那么严重罢了。
如同来时,高大温和的男人翻身上马,四蹄翻飞,出了城门扬长而去,告别一票挥手示意的男女老少。
没有人想到,这一场生离,竟是死别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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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这是异乡人说的,只要把中国字练到“九十九”,他便会回来了,对吧?那她勤奋地一天练到“十”、“二十”,甚至“三十”,是不是不出几天,便可以再看见他了?
但是蜜丝的中国字还没练到一个段落,平静的等待日子便起了偌大的变化。
最先,只是一户人家的牛只死去;再来,是几户人家的鸡群病倒,不出数日,瘟疫的黑色死亡气氛迅速弥漫整座光之城。
牲口死,事小;人死,教人闻之色变!
瘟疫蔓延,家家户户人人自危,率先病倒的是年纪较老的长者,衰老的生命在夜里骤然逝去;再者,是幼嫩的孩童,稚声稚气的欢乐笑语不再充斥街头巷尾,取而代之的是呻吟哭喊声。
男人们心急如焚地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女人们含泪看护一个个病人。
大夫除了替病人放血、开一些草药处方外,束手无策,最后只能万般无奈地将沉疴的病人,一一搬到远郊外的废屋荒庙里,任凭自生自灭。
“女人身体比较弱,都不准出门,免得染上瘟疫。太可怕了!”阿古斯如此严厉叮咛着,可言犹在耳,他却是第一个病倒的人。
“好热……好热呀……”不管怎么打水擦拭他的身体,阿古斯高温始终不退,照顾他的奴仆也一一病倒,心急如焚的蜜丝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挺着开始圆大的肚子,在父亲的病榻前服侍。
“不,蜜丝你快走开,这病……会过身,你肚子里的孩子……”高烧起起落落,奋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阿古斯急着要赶人。
“但是……但是只有我能来照顾您了,父亲。”蜜丝不肯离去。她不要父亲落到被送出城的命运,那太可怕了。“母亲和大姊正在照顾其他人,请让我来照顾您。”换句话说,偌大一个家,正处于瘟疫肆虐的凄惨状态。
“唉……”阿古斯也没力气再斥喝了。
蜜丝示意阿沙帮忙扶着父亲坐起来,服侍他喝下几口茶水,阿古斯才又找回声音说话。“蜜丝啊,早知道我应该要叫你跟异乡人一起离开的,我好担心你也会染上瘟疫,到时该怎么办?没人会照顾你的。”
“还有母亲在呀。”蜜丝很自然地提醒道。莲修卡就算再怎么不喜爱她这个女儿,可总是一家人,会相互照应的。
“是啊,你母亲……”阿古斯握住女儿的手,“千万别介意你母亲待你的态度,好吗?她……待你已经尽力了。”
原来,蜜丝并不是莲修卡的亲生女儿,而是阿古斯所恋上的庙妓之女,按照律法规炬,蜜丝不该是平民富商之女,而是庙妓所生的“罪子”!但是,阿古斯不忍看见自己与恋人的子女沦落到那种最卑下的地位,于是求助于正妻——
“求求你,请假装为了调养身体待产,离开光之城一年后再回来好吗?”等他和恋人的孩子生下来数个月后,再由莲修卡带回城里,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
“你竟然这样羞辱我!”莲修卡脸色僵青的应道:“叫我接纳一个罪子,还要假装是我生的?是什么样可怕的丈夫会向妻子提出这种要求?大神会惩罚你的!”她用力摇头,“我不答应。”
“你非答应不可!”阿古斯求也求了,如今为了捍卫这个心肝骨肉,他马上态度强硬起来。“难道你要强迫我把你休掉?!”
“我不是母亲生的?”蜜丝除了茫茫然外,还是茫茫然!“我……我是个罪子?那种永生永世的不洁之身?”她惊得哆嗦,嘴唇发白,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用力摩擦着,好似身子变得又凉又冷,急需生热取暖。
“不……”阿古斯吃力地安抚她,“我不相信大神会那么残忍,将你母亲或你判为那种低下的身分。蜜丝啊,以前你是我阿古斯家的女儿,现在你是异乡人的妻子,那是多么尊贵的身分,任何人都不许说你的不是,明白吗?”
这也就是为什么,阿古斯会附和着张伯冠一同“设计”蜜丝的缘故。
阿古斯打从心底清楚得很,要为蜜丝找个一辈子可靠的保障,非张伯冠不可!正好这异乡人也摆明了对蜜丝有意,他当然就顺水推舟了。
“是……我明白。”蜜丝哽咽地抹着泪水,听懂了父亲的言下之意。
“算算时日,异乡人也快回来了。”阿古斯真是担心蜜丝,张伯冠不在,自己又倒下了,不知素来嫌恨蜜丝的妻子会不会……“阿沙,你每天都到城门外去探一下,看看异乡人的商队回来没。”爱女心切,阿古斯心中隐隐浮现不祥的预感,教他不为这个女儿担忧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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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斯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没几日,他便病得不省人事,莲修卡伙同好几个城中祭司与一票人手,冲入蜜丝的房间,大声指责,“就是她,她不是我生育的,而是阿古斯一时糊涂,与庙妓生下来的罪子!现在光之城的大神知道了,才会震怒,降下这场瘟疫来惩罚我们!”
“抓住她!”
“不可以!”阿沙跳出来反抗,用他小小的身子捍卫在蜜丝的身前,对几名欲动手的大汉又抓又咬,激烈得很,可是终究不敌成年人的力气,被牢牢扣住。
“不许动他!”蜜丝也被人抓住了,她不敢置信,呆若木鸡,但一看到这些人也要把阿沙一块架走,马上扬声警告道:“阿沙是异乡人重金买下的奴仆,除了异乡人这个主子,没人有权处置他!”
“你……”莲修卡恨不得一次把这两根大小眼中钉给拔掉,可蜜丝说的话,又有理得教众人不得不放手。
“很好,我动不了他,总动得了你。”末了,她阴恻恻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