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起茱丽娅了?”
他回过头,亚烈·康迪手里也端着酒杯,另一只手还拿着一瓶白兰地,“本想找你喝上一杯的,不过你现在大概没什么心情吧?”
“谁说的,我正要带着酒去找你,你却先来了。”柏恩·费马洛离开落地窗,迎了上来,“你的手下都准备好了?”
亚烈比了个诸事妥当的手势,“放心,他们会全力配合。”
“我不得不谨慎,你知道,我们已经失望了太多次了。”柏恩英俊的面庞上微微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不是你的错,柏恩,那个时候你也不过才十岁而已,你改变不了什么……”
柏恩唇角的笑带着浓浓的自嘲,“你不懂,亚烈,我是个懦夫,被丢下的本该是我,我是哥哥,又是个男孩……可是我太害怕了,所以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眼看着茱丽娅被遗弃在黑巷里……”
清脆的“啪”声响起,他手上的玻璃杯承受不住重握而宣告破裂。
“柏恩!”亚烈沉声低喝,“别做傻事!”身为柏恩的好友,他绝不能容许柏恩以这种方式来伤害自己。
“我也只不过做做样子罢了,你见过哪个懦夫会自杀的?”柏恩笑了笑,神色恢复平静,“说实在的,即使多么憎恨自己,我可从来不曾想过自杀这种蠢事……这大概也可以证明我是个胆小鬼吧。”
柏恩·费马洛,意大利黑手党最年轻的教父,举手可令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黑道风云变色的人物,近年来费马洛家族的地盘有一多半是他打下来的,这样的男人不可能是个胆小鬼,只能说明他心中的自责有多么严重。
不过只要想想这件伤心往事所引起的悲剧,就不难理解柏恩的心情了,亚烈拍了拍他的肩,“别再胡说八道,再来一杯吗?”
两人在沙发间坐下,柏恩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能肯定这次行动不会有问题吗?”亚烈吸了一口白兰地,“毕竟这是美国人的地盘,十大家族的联合力量不容轻视。”
“所谓十大家族,不过是暂时的利益分配。卡特·罗奈德死在INC暗杀下,罗奈德家族早已群龙无首。你看着吧,三个月之内就会有新的黑帮取代罗奈德家族在纽约的地位。我们的行动先替他们扫清了障碍,只怕反而会收获几滴感激的眼泪呢。”
谈到正事,柏恩的黑眸立刻化为永冻的岩石,黑手党教父的精明与强横赋予他一种极端的邪气的魅力——这种魅力只能在地狱之神或冥府之主身上找到。
所谓领袖风范,大概就是指柏恩这种人吧,亚烈暗自在心里赞叹着,“我同情那些与你为敌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面对的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对手!”
*** *** ***
白色的药丸在纤柔的掌心滚动,晃呀晃的,有些像主人飘摇不定的心思。
“唉……”发出一阵悠长的叹息后,天使举手吞下那颗药丸,真苦……
“在吃什么,你要这么唉声叹气的?”圆润的女音自门口响起,灿烂的金发带进一室阳光般飘动,女巫走了进来。
“当然是维他命罗,”天使睁大无辜的眼睛,“你明知道我最恨吃药,偏开给我那么多可恶的药片药丸。”
“想要不吃药就快点好起来呀,”女巫弹了弹响指,“三年都还没什么起色,你这可是在砸我的招牌哦。”
她的目光落在随随便便摊在躺椅上的书页上,“什么有趣的书?”
“哦,这个是……”她抓起书看了看封面,以念报纸似的口气念道:“《变身天使》,一个三流作家的三流作品,好像是讲一个女孩女扮男装之类的故事。”
“女扮男装吗?”女巫微笑,“好啦,多休息少劳神。”
“是!大夫!”天使把书往上一抛,倒回躺椅里。
转过身的女巫喃喃地念了一句:“维他命吗……”她的脸上突然泛起一个古怪的、甚至是有些恶意的笑容,“谁知道呢?”
*** *** ***
这里是什么地方?
暗无天日的环境,窒闷潮湿的空气,狭小闭塞的空间,以及恐怖得令人连血液都要凝结起来的寂静……
“喂!放我出去!”
她声嘶力竭地狂叫一声,而回答她的却只有冷冷的四壁。
吉玲·罗特缩回墙角,拉紧了毯子,拼命忍住欲出的眼泪。被莫名其妙抓来这里已经三天了,三天里,除了有人定时送来食物与饮水外,陪伴她的只有空荡荡的连光线也没有的牢房。
她是惹上了什么见鬼的麻烦了吗?是怂恿克兰偷巴特利的车被发现了?还是玩仙人跳时受骗上当的肥羊的报复?又或者是……
烦乱地捶打自己的脑袋,她越想越觉得一片茫然。
“害怕吗?”一个年轻而好听的男子口音近在咫尺地响起。
她简直惊讶得像见了鬼!难道真的是鬼?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八成也住的都是鬼!
“谁……谁害怕!”她硬是把急欲涌出的眼泪逼了回去,战战兢兢而又倔强地大声回答。
她是一个不惯于在人前流泪的女子。她认为流泪是弱者所为——因为在劣势时流泪,岂不是示弱?在软弱时流泪,岂非博人同情?人生在世,有强有弱,何必把自己列为弱者那一类,让人同情!
吉玲·罗特一向觉得向别人博取同情是件可耻的行为,更何况是面对一个鬼!她死也不要别人的同情,不,是鬼的同情!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
她暗地里啐了一口,谁要鬼喜欢啊,又不是疯了。
“你不用怕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正相反,我必须保护你不受伤害,至少在合适的接收者到来之前。”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不是和那些绑匪一伙的?难道……你是警察?!”
“我是个神甫。”
“神甫?”吉玲简直要放声大笑,“你八成是个疯子,要不就是有幻想症!神甫?你当这儿是巴士底狱啊?要不要我来个临终忏悔呀?”
“你想忏侮吗?”那个声音严肃起来。
“Furk you!”吉玲诅咒了一句,她最恨的除了警察,第二就要算到神职人员。
“啊!”一颗小小的硬物不知从何处飞来,正打在吉玲的唇上,热辣辣的一阵疼痛。
“女孩子不应该说脏话,更不应该在神甫面前渎神,这是礼貌。”
“你是鬼呀!”她的惊讶更大于疼痛,“这么黑你怎么可能打得准?”
“我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你,包括你抓在手里的小刀子。
原本寂静的牢房外,忽然嘈杂喧闹起来,间或夹杂着沉闷的枪声,吉玲吃惊地站起身。
“不愧是意大利最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来得快。
“黑手党?!你在说什么?”吉玲更吃惊了,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最多算是社会底层一个三流小混混,做过点偷窃拐骗之类的小生意,怎么可能与真正的黑手党牵扯得上?
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外,“哗啦!”沉重的铁门开了,一缕火光照了进来。
“出来!”
粗暴的吆喝声刚刚响起,就被闷哼声取代了,火光也倏地熄灭,吉玲立刻意识到是那个神秘的家伙出手杀了来者,“你不是神甫吗?!
“神甫就不能杀人吗?《圣经》上可没有这么说啊。”那声音仍然是悠然的,仿佛无论什么也不会动摇那份镇定。
吉玲摸索着向门走去,然而门竟然又突然砰地关上了,“你干什么?!放我出去呀!
“我说过会保护你直到合适的接收者到来,在这之前,我当然也不能让你离开,老实说,现在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混蛋!”吉玲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把她所知道的一切恶毒字眼都用上了,直嚷得自己嗓子都冒了烟,却再也听不到那人的回应。
脚步声再起,铁门又一声哗啦开了。
“你这个王八蛋!”她刚要扑过去,刺眼的灯光闪起,刺得她一时睁不开眼,好半天她才适应了光线,眼前的景象却令她目瞪口呆,连手里的小刀子落了地也没察觉。
一群黑衣蒙面手持冲锋枪的男人站在门外,为首的两人,一个有着微卷的黑发,发稍隐约跳着光芒,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眸光尽是睥睨;另一个男人则有着茶色的头发和眼眸,他不像他的同伴那样冷锐,眼光温和而好奇地落在她身上。
“见鬼……”她喃喃道,“我果真见鬼了……”
“你是叫吉玲·罗特吗?”霸气十足的黑发男子突然问道。
“是又怎么样?”她索性豁出去地大声道,了不起杀了她啊?
“如果你是吉玲·罗特的话,”那男人好像笑了一下,说“好像”是因为她并没看清楚而只是凭感觉,“我是你的哥哥。”
*** *** ***
动人的琴声流泻在宽大的室内,从天窗洒下来的阳光如金色的碎屑,为她披上一层亮丽的外衣,舒伯特的名曲《飞,飞,云雀》几近完美地从那双苍白纤细的小手下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