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假日,这里却人潮汹涌,年轻的男男女女,或成双成对,或一群群,挤得士林夜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等等!语清……”立群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什么事?”语清转回头,不解的问道。
“已经下班了,可以把头衔放在办公室里别带出来吗?或许你可以试试看叫我立群?”
他语意轻松。
“这……”语清张口结舌,话在舌尖却怎样也吐不出来。这么亲昵的叫法,她实在叫不出口。
立群盯着她胀红的脸。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扯扯嘴角说道:“不然叫杰森,如何?”
“杰森?”她流利的轻喊出口。
声音像丝绒般拂过立群的心田,他微微一震。
“是的,那是我的英文名字,在美国他们都这么叫我。”他的声音不自觉的沙哑起来。
“杰森,杰森。”语清像学说话般重复念两次,然后兴高采烈的宣布:“好,就叫你杰森!”
听她低沉柔柔的嗓音念着自己的名字,立群的脉搏竟无来由的狂跳着,一股燥热自他血液中升起,遍传他的四肢百骸。
他清清喉咙,藉以掩饰自己奇异的感觉。
“很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私下你就叫我杰森,OK?”
“嗯。”语清微笑点头。“可以去吃炒花枝了吧?”
他俩坐下来,点了两份。在等待中,立群开口问了个他心中的疑惑。
“语清,听说你的绰号叫石斑鱼,是因为你不吃鱼而得名的,是吗?”
“是呀,反正无伤大雅,就随他们叫喽。”语清坐在他对面,淡然的笑着。
“你既然不吃鱼,那天在自助餐店为什么又和我抢一条鱼?”立群不解的问道。
“抢一条鱼!”她莫名其妙的盯着他,倏然--“嗯?那天在自助餐店的是你?”
“你不记得啦?”立群自嘲的一笑。以前在美国时,多少女孩追着他跑,甩都甩不掉;在台湾经过“改装”后的他,倒是省了许多的麻烦。早知道在美国时,也把自己弄得面目可憎,那么大学时代就不会在痛苦的追逐与纠缠中度过。
“这种事我一向是过了就忘,哪可能为一条鱼去记住对方长啥模样。
我的确不爱吃鱼,那次是帮云媚买便当,她特别指名想吃白鲳鱼。你知道孕妇的口味是很奇怪的,她既然想吃,我当然得帮她买到呀!”语清解释。
“搞了半天,原来是帮别人买。”孕妇的疑问也得到了解答。“你做任何事都这么认真吗?”
“人生不都该认认真真的过吗?”语清不禁反问他。“我觉得……”
“炒花枝两份,请先付款。”店家送上两碗花枝后,等在一旁收钱。
语清随手一掏,拿了张百元钞票付钱,店家丢下三个铜币后便离开。
“我给你。”立群拿出皮夹要掏钱。
“不必客气了,就当我尽尽地主之谊吧!快趁热吃,味道不错哟!”语清潇洒的挥挥手。
“好,等等,我眼镜上有雾气……”立群拿下厚重的眼镜用手帕擦拭。“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许多人……”语清的声音在抬头看向他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立群没听到声音,遂抬起头看着语清,发现她正呆呆的盯着自己。
“你怎么了?”
“我发现你不戴眼镜的样子和平时差好多,简直是判若两人。”语清仍呆呆的瞧着他。
立群看到她这副呆样,忍不住想捉弄她。他缓缓靠近,近到几乎快碰到她的鼻尖。
“你觉得我哪里好看?”
语清只愣了一秒,接着她迅速往后撤退。
“砰!”好大的声响,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夜市里一下子突然静悄悄。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寂静,喧闹声再度充斥整个夜市,依旧热闹滚滚。
语清跌坐在地上,满脸潮红,她尴尬的爬起身。
一只手伸了过来,修长有力的手,好看得就像他的脸一样;语清抬眼看向仍满脸笑意的立群,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援助,拍拍屁股自顾自站了起来。
“生气啦?”立群站在她身旁拉她坐下,然后自己也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
“没有。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语清彷如无事人般,低头吃了起来。
立群托着腮,研究似的盯着她平静的表情。究竟她现在在想些什么?是愤怒、生气。
还是冷淡?
“你干呀不吃?不合你胃口吗?”语清抬起头来,拿出卫生纸擦嘴巴,才发现正群正盯着她瞧。
瞧她自在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有任何负面的情绪。
“我以为你在生气。”他试探道。
“生气是没有,吓了一跳倒是真的,下次别再这样吓人。”她抿着嘴巴说道。
还好他现在戴上了眼镜,刚才他那张英俊的脸陡然靠近她,吓得她心脏疯狂的乱跳,差点以为心脏要跳出心口,不然怎会撞击得如此强烈。
“我的脸很吓人?”他的男性自尊有点受挫。
“不是,是我不太适应。”她轻声低语。除了爸之外,她从不曾和男性这么接近。
“那以后晚上出来,我都摘下眼镜好了,这样你就可以适应了吧。”立群一边说,一边正要摘下眼镜。
“不要、不要!”她立刻阻止了他。“你这样很好,不必换下眼镜。”她微喘息着。
立群察觉了她的异样,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你说你晚上加班后,还留在公司处理私事,呃,介意让我知道吗?”立群不想让她尴尬,巧妙的移转话题。
“这……也不是什么事,只是上网络交朋友罢了。”语清本就不擅说谎,所以她干脆明说。
“交男朋友?”立群淡淡的问,内心却涌上一丝不愉快的感觉。
“不是,我交的是女孩子,我……我是用来练习法文的。”她嗫嚅的解释。
“法文?你在学法文?”立群惊讶的说道,一股释然也取代了刚才的不愉快。
“嗯,我觉得法文既优美又浪漫,当年我爸妈就是在最浪漫的花都巴黎相恋、结婚继而怀了我,我希望有朝一日能陪着爸妈重游旧地,让他们言归于好。”不知不觉地,她竟吐露出自己的心事,说出长久以来的期盼。
“你爸妈……分开了吗?”他也想起自己的父母。
“没有,他们一直处于分居状态,可是他们明明很相爱,所以我一直搞不懂他们的婚姻状态。”语清叹息。
小时候,立群也一直不懂他父母的婚姻,不懂为什么父亲半年才会出现一次,待了半个月又匆匆离去。直到成年后。他才知道爸妈并没有结婚,而他就是所谓的私生子。
这项痛苦的事实打击了他好几年,痛得他站不起来。
“上一辈的事,有时不是我们所能理解的。”此刻他已能平心静气的作评断。
“走吧,还想吃什么?或者,想去走走?”
“我们走吧。”语清胃口本就不大,一旦想起爸妈的事,她更是没啥胃口了。
沿着中山北路缓缓而行,入秋的夜仍带着一丝暑热,徐徐的清风吹散不少闷热,呼啸而过的车声及杂沓的人群声层层包围着他俩。立群高大健硕的身影和语清高壮肥胖的身躯在夜色中仍是相当醒目,但他俩对身旁好奇打量的眼光毫无所觉。
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知不觉中,他俩竟走向圆山饭店,最后停在饭店前偌大的停车场。这里常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因为坐在周围的石栏杆上,可以俯瞰整个台北市夜景。
此刻,他俩并肩站在石栏杆前,两人同样震慑于眼前的美景而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
“好美。”语清忍不住喃喃低语。
“美得不像真的。”立群赞同道。
整个台北市就在他们的眼前,川流不息的车阵铺陈出一条缓缓流动的星河,在一片黑色的夜幕笼罩下,更为耀眼璀璨、闪亮逼人。绵延的天际更是无穷尽的辽阔,相较之下,人。真是太渺小又脆弱。
“你有兄弟姊妹吗?”沉思中,立群的声音传了过来。
“没有,爸妈生下我之后就分居了,没什么机会再制造小孩。”语清遗憾的说道。
“小时候,我好盼望能有个手足,因为我的童年根本没什么朋友,大家都嫌我胖,而我又害羞,不敢主动攀谈,所以常常是自己一个人玩。”
立群转头凝视着她,想象一个小胖妹独自寂寞的蹲在墙角玩耍,他的心忍不住一阵心疼--为了那个小女孩。
“我也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姊妹,同样没什么朋友,也是因为外型。”他看着她惊讶的眼神,笑道:“不是因为身材,而是外表。美国虽是个大熔炉,集合了各色人种的种族,但美国人私心下仍以为白皮肤是最高等的族群,仍存在着严重的种族歧视。像我这种黄皮肤,只能不断的自力救济来保护自己,那时连打退敌人都快应付不来,哪有时间来结交朋友。这是一个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世界,所以你必须强壮自己以求生存,我就是在这样的世界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