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揍人吗?反正日本人一向粗暴凶残,打女人不过是家常便饭……」
「妳滚,滚──」他阴沉的怒吼像冷锋般袭向雪曼,背转她的僵硬身子明白的下着逐客令。
雪曼挺了挺肩,抬起下颚傲然道:「不必你赶,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语毕,她从容地开门离开。
才踏出舱房没几步,身后的门便被用力的关上,发出砰然一声大响。雪曼惊慑了片刻才回过神,挺肩的支撑力量彷佛瞬间消失,浑身无力的她靠着仅存的自尊一步步走回房间。
直到躺回床榻,关不住的酸涩泪水终于倾泄而出。不愿让隔墙外的肯恩听见,雪曼只好埋首枕间闷声哭泣着。
她一向不爱哭,更厌恶以泪水示弱。
所以不易轻弹眼泪的她,即使是思念父母而忍不住鼻酸,也会硬生生吞下去,不教泪水磨损自己的斗志。
但这次,她却怎么也止不住不断的心泪──彷佛是心的缺口泛流而出的水珠,不然她的心怎会愈哭愈疼痛!
她哭什么呢?
自己不是占了上风吗?讥讽得他快气疯、差点揍人,而且她终于亲自辱骂一顿最讨厌的日本人了不是吗?
那么,她到底为何而哭?
难道是因为他鄙视怨恨的眼神?还是,他那样温柔热情的吻了她之后却又冷漠无情的嘲讽?
雪曼心中自问自答着。一遇到疑惑,她总是这么推理,而且总能很快找到答案。
但此刻紊乱的情绪及莫名的心痛,却教她彷若进入深奥的迷宫,任她如何摸索,也寻不着出口。
明日下午将到达美国纽约港口,也是她离开伊娜号重回安琪亚号的返乡时刻。或许,不再见这个反复无常的傲慢男人,她清明平静的心自有答案吧。
只是,她的泪为何落得更凶了呢?
终于见到自由女神像!
昂然屹立在纽约港外的自由女神像,头戴太阳冠冕,身披白袍,右手高擎自由火炬,右手挟着「独立宣言」。双脚踏在美利坚合众国的自由岛上,庄严而美丽,彷佛正欢迎着渡过漫天大西洋远道而来的他们。
站在伊娜号船首的雪曼,正遥望着这尊法国民众为庆祝美国建国一百周年,而赠送给美国、象征自由与民主的「自由照耀世界之神」,她内心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感动。
美国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在英国一连串强制征税及不合理的剥削后,美国人民决定「不自由,毋宁死」,群起抗争而爆发独立战争,终于在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宣布独立。
从圣约翰学院的图书馆里,她涉猎了许多的知识,尤其是历史。对号称「日不落国」的英国及历史悠久的中国来说,美国只能算是仍牙牙学语的BABY;但是,在自由民主的政治下,经过一世纪的建设,美国1894年的工业年产值已达九十五亿美元,立刻跃居世界第一位。
相较之下,地大物博的中国却仍是个故步自封的社会,国家的命运不是由人民自主,而是由皇帝一个人决定兴衰──如果皇帝英明,全国便风调雨顺、安定和乐;但若皇帝昏庸,则国家衰败、民不聊生!今日中国若也是交由全国人民自由决定自己的命运,也许世界第一强国就不再是英国或美国,而是拥有肆仟陆佰多年历史、面积居全世界第二大的中国。
一思及此,雪曼更加笃定自己返乡的另一个目的──争取中国由帝制走向民治而努力。愈来愈近的自由女神像,给予她更加旺盛的信心与勇气。
再一个时辰即将到达美国纽约港口,也将结束这长达十多天的「伊娜号」之旅。整艘船上弥漫着喜悦与兴奋,有的船员已开始眉飞色舞地畅言这一星期的停留,该如何愉悦的享受美国女人的热情及可大口大口喝的清凉啤酒。
雪曼在一旁微笑的倾听着。十多天来的相处,让她喜欢上这一群海派直爽的船员,他们有别于「安琪亚」号上人员的拘谨客套,反而热诚开朗,毫不介意她是个黑发黑眸的东方人。
也许因为他们的船长也是东方人吧,所以他们不会有一般英国人歧视其它种族,尤其是东方民族的情绪。而雪曼也看得出来,他们对肯恩相当敬重,即使被他严厉责骂,他们也不会回嘴或动怒,反而乖乖的听令行事,有的船员甚至年纪比肯恩大上好多岁。
但不可讳言的,肯恩发怒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和船员们一起工作,就像上船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其实不生气的时候,他几乎算是个完美的男人,聪明且反应灵敏,长得又好看……搞什么呀!她怎会赞美起这讨人厌的家伙!雪曼暗自生起自己的气来了。像他这种阴睛不定、情绪反复无常的男人,根本是差劲透了……「妳非得抗拒我的命令又靠近栏杆边,然后再像个呆子一般掉进海里吗?」肯恩的声音刻薄的在雪曼背后响起。
雪曼倏然转身,看见一脸不耐烦的肯恩,还有挽着他手臂,一脸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费珍妮。
一股莫名的火焰在她胸中燃起,血液中狂奔的不认输因子让她挺起背脊,露出一抹甜笑。
「反正,为了拿到钱,你总会再像个呆子般立刻跳进海里救我,不是吗?」
他危险地瞥她一眼。「是吗?或许最后我决定宁可不要钱也不做个无聊的呆子。」
「唉,我倒是忘了,你本来就是个见利忘义、冷血无情的日本人。」她瞇起眼甜笑着反击。
肯恩一声冷笑。「这恐怕还比不上你们中国人的自私自利呢。」
费珍妮原本邀肯恩上甲板来散步,是想趁这最后的时间邀他至纽约曼哈顿区的阿姨家拜访,怎知却在这儿碰上雪曼,她可不想把这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尖牙利嘴的小魔女身上。
「肯恩,何必跟她生气嘛,她若喜欢跳海就由她去呀,反正船员这么多,她不可能淹死的啦,我们过去那边散心……」
「费小姐,别这么无情嘛,怎么说我们也曾经同校同班过,而且我还曾『自私自利』地救过妳一命哩。」雪曼盯着她紧靠在肯恩手臂的恶心模样,心中怒气更炽,唇上的笑容转为嘲讽。
费珍妮慌忙瞧了眼肯恩,面无表情的他令她不禁担心这些天来建立的关系是否会因此而被破坏,或许待会儿她的邀请也会失败,那么她的计划岂不付诸流水?不行,这关系到她一生的幸福,她绝不让小魔女来坏事。
「说什么救我一命,要不是妳在安琪亚号上勾引梅杰斯,还故意让他对我反感,我才会因此而被劫,这都是妳的责任,否则凭我家在英国的势力及地位,他怎么敢动我?」看雪曼惊诧的瞪大了眸子,费珍妮决定再补上一句更具杀伤力的话:「而且据我所知,在被劫走的那些天,妳一直都是住在船长舱房里……」
「住口,别再说了!」
费珍妮惊讶地看着出声制止、且一脸怒容的肯恩,不懂为什么他发狂似地瞪着自己,他该厌恶的是雪曼,不是吗?
第八章
雪曼也同样不解的紧盯着他,他的反应该是趁机嘲讽她而不是生这么大的气,为她……肯恩面色更沉,他撇过头冰冷说道:「我只负责送两位到美国,可没兴趣听妳们的罗曼史,尤其别拿梅杰斯来弄脏我的耳。」
「肯恩,我不是故意……」
「别再说了。」肯恩深吸口气后打断费珍妮的话。「我不想再听见妳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惊讶,而后是喜悦,迅速布满费珍妮的脸。
「肯恩,难道……难道你对我……」她无限娇羞地凝望着肯恩俊逸的侧脸问道。
他莫测高深的点了个头,撇唇笑道:「到了美国之后,我想找个时间拜访妳的亲人。」
「当然好!我非常期盼你的到来。」她更大胆的贴近他,对计划能顺利完成雀跃不已。
站立一旁已快喷出火的雪曼,再也摆不出什么笑容,她不客气地冷哼:「麦船长,恭喜呀,钓到费家这一条大鱼,我看你以后不必上船,靠费家养你就够了。」
「谢谢,这种机会可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得到。」他垂眸闲适地回答,没有任何不安与愠怒。唯有十分了解他的人才能从他眸中读到一丝冰冷。
看他不以为意的泰然,雪曼有一瞬间的怔忡,心中某个东西似乎也在剎那间碎裂,有丝难以言喻的疼痛正自心脏地带渐渐蔓延至她的血液骨髓……「风变大了,不打扰你们两位。」未再多看他们一眼,雪曼绕过他俩疾步走向舱口。此刻她只想快些回房,一定是船首的海风太大,否则她不会浑身冰冷地直想昏倒,一定是这样!
肯恩一直不曾回头,他的视线定定地停在愈来愈清楚的自由女神像身上。不知她手中那把象征自由约火炬是否也能解放他的心,让他得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