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得骂你们了,反正,小桐被你们吵得挺习惯,每晚这个时刻总会自动醒来……”女子没注意到赵铎,抱着小女娃儿绕过每处客席,关掉墙柱壁灯与桌上夜灯。“看看你们!收店收得灯没关一盏,这哪叫打烊嗯?”
赵铎端坐不动,没出半点声,连呼吸都抑得细微,黑眸炯亮不瞬地凝望她。
她穿着非常轻便的服装,白色衬衫,黑色窄管九分裤,露出纤白细致的足踝,脚上是素雅的平底便鞋,黑发梳成髻,古典的木制发饰夹在下方,雪白额前垂着几绺松落的刘海,轻轻扫弄那张清逸娴雅的容颜。
她很美,像是画里走出来的女神,容色秀丽,曲线曼妙,即使抱着孩子在身前,仍不掩其纤纤娉婷的身材。
赵铎记得她,只是没料到两人会再相遇。她有个迷人的名字,叫“沈璧人”,好听得令人难忘。
几年前的冬夜,他偶然帮过她,那时,她是殉职警官的美丽未亡人,而今,同样是冬夜,他们再遇一
次,他也成了“未亡人”身份。天!这……这是上帝奇妙的安排或作弄呢?
“呵……”大掌覆额,沉浸在思绪中的赵铎闻声苦笑。
沈壁人听到男人呜咽般的低笑,停下手边动作,望向角落,颓丧的男人身形映入眼帘,使她吃了一惊。原来,推门入店的是名疲累的客人,而非那对丢三落四的糊涂工读生,难怪一直没人回她话。
深深吸了口气,沈璧人将女儿托抱在肩膊上,柔荑轻轻拍抚着那圆小的背脊,边哄着孩子边缓步走向赵铎。
她想告诉他,店已打烊,但经过店门时,她发现地板上有着晕血的水渍,沿着走道,迤逦至角落处,,她皱起眉心,端详着男人,怀疑他身上有伤。
“先生,你受伤了吗?”站定在赵铎对面的短沙发旁,她轻轻地询问。
“悦耳的嗓音近在耳畔,赵铎一震,抬首张眸,沈璧人果然在眼前看着他。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美让他看傻了,半晌说不出话。
沈壁人也呆愣住了。因为他俊挺的脸上全是血,驼色的羊毛大衣也染了血渍,身上几乎湿透,雨水自他发梢滴落,他狼狈不堪、悲惨至极,仿佛是刚出了车祸的伤者。
“先生……你发生什么意外吗?”回过神,沈璧人低声问道。“……你脸上流着血。”没等赵铎开口,她移身入吧台,取了一条毛巾,递至他面前。
洁净的毛巾,雪白耀眼,赵铎只是定定地直瞧,恍神得厉害,并没接过手。
沈璧人凝视着他,也缓缓坐入短沙发,将女儿揽抱于臂弯,伸手拉住他的掌,熟悉的触感一闪而逝,她愣了下,但没多想,便把毛巾塞人他手里。“擦擦吧!你流着血,别让它流个不止。”她大胆地握着他冰冷的手,语气关心地提醒着。
赵铎垂下目光,看着那纤白柔荑覆在自己的手背,他突然清醒,如遭电击般,惊慌失措地起身。“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只是……只是想喝杯咖啡,没注意到店打烊……硬是闯进,我……我吓到你了,真的抱歉!”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他撞歪桌子,绕出椅座,打算离去。他忘了自己被江之中揍得满脸鲜血,竟在这么晚的时间,如鬼魅般来这儿,铁定吓着她了!
“抱歉……!我这就离开!真的……”他脸色一下子苍白,脚步不稳地走了两步。
“先生!”沈璧人叫住他。“既然是进来喝咖啡,就别急着走,喝完了再走吧!”
她说这样的话,让他无法再多走一步,只能僵直身子不动。
沈璧人拿起桌面的毛巾,站起身,轻巧地绕至他面前,微仰美颜,专注地看他。“请休息一下,等雨停吧!”单手托抱女儿,她拿高毛巾,小心地拭着他俊脸上的血渍、雨水。
对待一个初次见面、身份不明的陌生男人,她的举动有太多的不适宜。只是,他的声音延续了先前,她碰触他时,一闪而逝的熟悉感,让她下意识想接近他、看清他,确定是否认识他,或者他是店里的常客。然而此刻,这么近的接触,她还是没个想法。但,这男人肯定不是歹恶之人;他身上散发着孤寂,眉眼锁着郁闷,她感觉他是个痛苦的人,而且脆弱易伤。她不懂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可一杯咖啡,她提供得起,因此,她开口留他。
“你……”眼中闪烁着傍徨,赵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娴雅恬静的脸庞。
沈璧人平静地对他微笑,两人眼神交会,空间中一片沉默,久久,她将毛巾塞入他手中。“我帮你泡杯热咖啡,你请坐!”抱着孩子,她转身进入吧台。
赵铎不自觉地跟着她。在她倾身要将睡着的女儿放人吧台内的一张小摇篮时,他突然觉得鼻腔一阵凉冷,跟着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
“……妈咪……”小女孩惊醒了。还未被放入摇篮里的小身躯又缠回母亲怀中,可爱的短短四肢紧攀着母亲,像只擅长爬树的无尾熊,正巧她也是穿着无尾熊造型连身带帽的睡衣。“妈咪……妈咪!”小女孩将脸埋入母亲颈侧,她仿佛被噩梦吓醒般呜呜咽咽地。
“没事,没事哟!小桐乖宝宝,快快睡,妈咪在这儿嗯!”沈璧人柔声低喃,掌心轻拍女儿背脊。
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即使哭闹,仍是甜腻,让赵铎的心一寸寸紧缩、绷疼。下意识地,他探手抚揉女娃枕在母亲肩头上的小脑袋瓜。
也许是他的触摸有异于沈璧人吧!小女孩敏感地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赵铎这才看清她那粉雕玉琢、神似沈璧人的小脸蛋。“……天!你……长大了厂长指轻轻描摩那嫩红的颊畔,他不禁颤声喃言。
当年,除了负责接生的医师,他是第一个拥抱她的人,这孩子的脐带还是他亲手剪的,虽然不是她的父亲,但这个孩子与他却有过特殊的亲密。
“……你真的……长大了……好快……那时……三千公克都不到……”
肩上小头颅的重量骤失,背后低沉的男人语调,断断续续,似在感叹。沈璧人好奇地转身,有些讶然地发现,赵铎竟跟进了吧台。唔!怪不得他的喷嚏声又响又近,连小桐都被惊醒!
淡淡一笑,她和善地开口:“先生,吧台内‘客人
止步’哟!你在外面休息会儿,咖啡马上……”
“哈啾!哈啾!哈啾……”
说没几句,赵铎便侧过俊脸,以毛巾捂住唇、鼻,凶猛地打了数个喷嚏,仿佛在抗议她的话,让沈璧人母女目瞪口呆地盯着他。
“很抱歉……我……”望着圆睁美眸的母女档,赵铎尴尬极了。“我……不是故意要进……哈啾……”他想解释,但通红的鼻子发痒不止,像是有水在鼻腔流动,让他说不好话语,喷嚏连连。
大男人的窘态,教人发笑。沈璧人眨眨眼,朱唇轻启,嗓音中有着银铃般的笑声。“你恐怕快感冒了,先生!我认为,你该换下那身湿衣裳……”说着,她悠然转身打开嵌在墙里的隐形橱柜,拿出大浴巾及衣裤,交到他手中。“这是店里的制服,如果你不介意难看,就请换下吧!至少,它是干爽的。更衣室在你刚刚坐的位子对角处……”她凝视着他,晶亮的目光中有着坚定,像是执意要他去做这事。
赵铎愣了愣,垂眼盯着整齐洁净的衣物,幽幽开口;“谢谢你!这衣服一点也不难看……”
“那就快换上吧!我可不希望来我店里的客人是病着离去的,也不希望你把感冒传染给我女儿喔!”笑着截断他的话,她将他推出吧台外,催促他去换衣服,免得慢一步便教病毒给侵略了!
她率直的性子感染了他,不再迟疑,他缓步往更衣室走去。
片刻后,赵铎换好干爽舒适的衣服,拎着湿重的冬装,才转过直角廊弯,沈璧人清亮优美的嗓音,便随咖啡香传来——
“湿衣服请放在铁篮里,待会儿我帮你烘干。医药箱在桌上,你的伤需要擦点药……”
赵铎停住步伐,看着吧台高脚椅上的衣物篮,又瞥了眼角落客席桌上的白色方盒,心中涌起暖泉。天!这一切好似在家!她那种女主人的体贴与亲切,击溃了他以工作设防的心墙,他明白自己已无法再按捺,非得重拾“家”的回忆。今夜,他累了、伤了,再遇到她,是上帝的怜悯吧!若真如此,就允他喘口气,让他从她这儿贪些温暖的关怀吧!否则,他会疯掉,成为真正的“废物”的……
痛切的暗忖,他呼了口重气,顺从沈璧人的指示,把衣服放人篮里,坐回最初进店时选中的长沙发,默默上着药、看着她。
她很忙碌;一手托抱女儿,一手煮着咖啡,动作熟练利落,仿佛天天都是如此的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