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靖,我是大嫂,你还在找曹璇吗?”
“大嫂有她的消息?”他直觉的问。
“我接到姑妈的电话。”李香华所指的姑妈是曹璇的母亲,“他们现在在法国,姑妈被检查出罹患癌症,坚持要回家。曹璇已经订好机票,明天就会搭机返国。子靖,你愿意去接机,并帮忙安排医院吗?”
“我当然愿意。”
子靖激动的说,得知向来疼爱他的曹妈妈居然罹患了癌症,他心情沉重,在抄下大嫂说的班机号码后,两人又谈了些细节,才挂上电话。
-_-
“阿璇……”
那是道让她忍不住张开耳轮倾听的声音,虽然已睽违了那么久,但曹璇知道,就算再隔一百年,她还是能立刻认出声音的主人。
确认是他后,震惊猛然袭来,她完全意料不到会在市踏入国门,便遇上他。短暂的惊愕后,曹璇的视线充满他俊雅的身形,三年不见,他似乎比以前苍老些,鬓边的发丝泛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仍然像以前一样明亮。
“曹爸爸,曹妈妈。”子靖克制住满腔的激动,向两位老人家打招呼。
曹父和曹母都苍老许多。看着两位老人家这个样子,他不禁心情沉重,但仍强颜欢笑,伸手去接曹璇手上的行李推车。
“我来,你去帮曹爸爸。”
曹璇别扭的想拒绝,但那双男人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将一阵微带电流的刺麻传向她。
曹璇惊愕的抽开手,灼热的脸颊拂过温暖、清新的口气,子靖的声音再次扬起,“我安排了救护车在外头等。”
她讶异的看向他,和那双明亮的眼眸对个正着,心头涌出一阵温泉般的潮流。他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安排?
“是大嫂告诉我的。”他对三人解释,目光和坐在轮椅上的曹母做短暂的交流。
病魔摧毁了老妇人的健康,但没有减损她的温柔、慈爱,蓄满泪水的眼眸里闪动着激动和欣慰。子靖朝她递去心中的感谢,也默默接收她无言的嘱托,他知道曹妈妈之所以打电话通知他大嫂,全是为了曹璇。
“走吧。”在招呼三人往出口走的同时,子靖打量接替她父亲椎轮椅的曹璇。
她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凯斯米尔毛衣,搭配铁灰色长裤,浓密的长发大多被束在脑后,但经过长途的旅行,有好几络发丝溜出发圈的控制,随意的披散着。
她的脸色苍白,并没有上妆,比起三年前出门必然要光鲜亮丽,不可同日而语。是她不爱漂亮了吗?还是因为忧虑母亲的病而无心打扮?
这些意念在子靖脑中轮番闪过。
一行四人很快来到一辆救护车旁,待命的医护人员随即迎过来。
当曹父想跟着妻子登上救护车时,曹璇抢了一步,她回避子靖的注视,固执的抿紧嘴巴。
“曹爸爸,救护车上的座位坐起来不舒服,让阿璇跟着曹妈妈就好,你搭我的车吧。”
他不以为忤,在目送救护车离去后,扶着曹父往停车场走去。
他们很快跟上救护车,一前一后的奔驰在公路上,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抵达医院。
曹母被送进预定好的病房,立刻有医生前来检查,曹璇发现繁琐的人院手续都由子靖办好,自己和父亲无事可做,只能坐在家属等候区等待医生出来为他们做病情简报。在那之后,曹璇搀着父亲进入病房探视,发现母亲已经睡着。
“这里有特别护士照顾,我先送你们回去。”子靖道。
对于他的全程陪同,曹璇心情复杂,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怔怔的瞅着他。
子靖以为她不肯答应,苦涩的扯了扯唇,柔声劝说:“阿璇,曹爸爸坐了这么久的飞机,我看他累坏了。你先陪他回去,等曹爸爸安顿好后,再到医院吧。这里离你家还算近,来去都很方便。”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事事周到,一阵酸楚冲上眼睛,曹璇连忙借着点头来掩饰眼中的泪意,嘴唇抖了几下,仍是没将升到喉头的感谢说出口。
被他载回离开了有三年多的家,曹璇发现景物依旧。那年合卒出国,她任性的不愿再回台湾,父亲将她们安顿在巴黎后,返家处理产业。大部分的家产都折换现金,唯有这栋老房子舍不得卖,托交她舅舅定期派人打扫。
“先生,小姐,你们回来了。”当年在曹家当管家的陈太太为他们端来热茶,“林先生告诉我你们回来了,要我过来帮忙。”
被点到名的子靖,不劳人动问便跟着解释,“是大嫂请他父亲把钥匙交给我。”
那轻描淡写的回答像一股暖流风浪般贯穿曹璇,子靖种种的好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过一遍。然而他的好,虽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却同时也是令她惶恐不安的。太多的不确定横在他们之间,太多的恩怨憎仇让她难以喘息。曹璇紧握住拳头,极力想掩饰心中的激动,但她的心还是泛起涟漪,胃也在翻搅,这一切全是为了他。
子靖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看她那么疲惫的样子,他的心好痛,好想帮她承担所有的痛苦,将她搂在怀里安慰。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虽然有满腔的话想告诉她,但仍礼貌的站起身。
“我就不妨碍你们休息了,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给我,明天我会去医院看曹妈妈。”殷勤的跟曹父寒暄告别后,子靖深深看了仍低着头、满脸苦恼的曹璇一眼,轻喟出声,旋身离开曹家。
第十章
子靖为曹母安排住进专门照顾癌症病患的安宁病房,几日来陆续接到消息的曹家亲友来来去去,就连子靖的父母都赶回来一趟。
曹璇跟每个人寒暄,就是对子靖的态度特别沉默。她不主动跟他说话,即使在迫不得已必须回答他问题时,也仅以点头或最精简的字句做为回答,猜不透她心意的子靖深受挫折,却无计可施。
日子由冬转春,曹母的病情更趋恶化,医生说拖不了几天了。
这天,子靖来到病房,曹母的精神比起前几天好上许多,招呼子靖坐下。
“你曹爸爸这几天血压又高了起来,看过医生后,我让阿璇先带他回去休息。”她有气无力的缓缓道。
子靖从她的脸色可看出来,病魔几乎榨干她了,心里一阵难过。
“曹爸爸不要紧吧?”
“老毛病了。”曹母苦笑,刻划了皱纹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洞悉世情的沧桑。
“我们两个老的都有了觉悟,我跟你曹爸爸的日子不多了。”
“曹妈妈,你千万别这么说。”他为她的话感到心痛。
“傻孩子,生死由命,我活了一大把岁数,活得比大多数的人都要富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我都经历过,这生中已经没什么好遗憾……”
“曹妈妈……”
“你听我说……”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子靖小心翼翼的握住,那手曾是长满晶莹的肌肤,人人称羡的,如今却成了皮包骨,令他心中一阵酸楚涌上。
“在知道自己的病时,我烦恼的不是这病能否治好,或是自己还可以活多久,而是阿璇。我跟你曹爸爸都心里有数,我们没办法再陪她多久了,可是我们放不下呀!这孩子……”她嘴唇颤抖,眼中贮满泪水,“从小就懂事听话,表面上看起来活泼开朗,其实心思比谁都纤细敏感,偏又倔强好胜,才让自己走不出死胡同,落到这样的局面……”’
“都是我不好……”子靖自责道。
“怪不上你。”’曹母慈样的一笑,“你今年都三十九了吧。曹妈妈想问,你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是在等我们阿璇吗?”
在老人家洞悉的眼光下,子靖胸口胀满被人了解的感动,但同时有种疑惑,为什么曹母看得出这点,曹璇却不能明白?
“她总是在我心里。”他鼻头一酸,眼中涌起泪光。
“是阿璇耽误了你……”’曹母跟着眼眶酸涩,目光幽远得像陷进回忆里,“如果当年我们没有纵容阿璇的任性,或许现在不一样了。子靖,你会怪曹妈妈瞒着你,举家出国吗?”
子靖不能说自己完全不在意,他微扯嘴角道:“我想曹妈妈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你能这么体谅,曹妈妈就安心了。当时阿璇的情况真的很糟,我们以为出国散心会让她好过些,也以为几个月就能回来,没想到一去就是三年……现在回想,如果当时不管她的意愿,让你见她,情况会不会不同?人生有几个三年呀,有你在身边,阿璇的日子或许不会这么苦……”
“曹妈妈,阿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越听越惊心,还有什么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吗?
曹母只是摇头,“都过去了。”
“曹妈妈……”
“子靖,我没力气讲。”曹母朝他抱歉地一笑,“不过我把阿璇这三年多来的生活,都记在册子里。如果你愿意看,就带回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