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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她的每一句逼问都像落雷打向他,问得他哑口无言。

  ‘别告诉本宫,他抛弃未婚妻,不是为了美色,或攀附权贵,是为了兄弟义气。因为这种话连芸芷都无法相信!’

  ‘你……你……怎会知道这幺多?’他又惊又疑。

  ‘我……’这次轮到她被问住了,满满的愤懑全梗在喉头不上不下,她飞快别开脸,喉咙的梗塞化成苦涩的盐块硬生生地吞下,深吸口气,声音低哑地回答:‘不就是道听途说,本宫刚才说过了。’

  ‘如果只是道听途说,公主如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如果只是道听途说,公主又怎可凭借着没有根据的道听途说诽谤家父?’

  ‘我……毁谤他?’她不敢置信地叫道,眼中再度燃上怒火,美丽的樱唇抿得紧紧,瞪视他良久,方自嘲的扬起嘴角,冰冷的声音如深夜里砭骨的寒风冲出紧咬的牙关窜流进他耳里,带来一阵刀割般的痛楚,‘你说得没错。本宫是不该只凭道听途说就诽谤那人,但此事是道听途说吗?事情的真相恐怕要问他自己吧!’

  说完,叶续日余怒未消地振了振衣袖,鹅黄色的身影迅如轻风般飘远,留下他满怀惆怅地注视着她消失的方向,任清冷的夜雾逐渐深浓地包围过来,就像她留下来的疑云层层累积上他心头。

  # # #

  从窗外看去,一弯勾状新月偏了西,繁星点点闪烁在晴朗的天空,辉映着人间仍在灿耀的灯火。

  叁更的更声刚过,深夜里的巷弄格外寂寥,劭杰却可以想象出闹市里的繁华。

  从皇城回家的路上,朱雀大道上人车拥挤,西面的闹市聚满人潮,据说大年初一这晚,京城里的百姓往往是彻夜未眠,许多人都是在外游玩到天亮才会回家,热闹的情景跟位处北地的石林关直如天壤之别。

  石林关夜深深时,人们通常也睡昏昏。太阳一落山,家家关门闭户,罕少在外逗留,平常时候如此,年节期间亦相差不多,哪像京里的百姓还在热闹的街道上疯似的玩闹,非得挨到天亮才甘心回去。

  北方的冬夜就是冬夜,寒风寒碜入骨,唯有偎进温暖的被褥里方能度过,人们心里想着的、嘴里念着的,全是明日的温饱。而在京城里,富足的生活让人想得更远、更深,也招来更多的烦恼,思绪似风中的柳絮四散飞扬,被撩起波纹的心湖怎样都平静不下来,烦得他夜不能寐,心儿发慌发疼。

  ‘那只是道听途说吗?事情的真相恐怕要问他自己吧!’

  耳边不时缭绕着朝阳公主尖锐的质疑,就算掩上耳朵,也无法将那道声音排拒脑海。尽管他不相信父亲是那种贪图美色、为了权势而抛弃未婚妻的男人,可是朝阳公主的每一句指控却让根深在他生命里的信念逐渐动摇。

  毕竟,她有什幺理由如此诽谤他父亲?又为何会对这件沉埋了十七年的往事知道得这幺清楚,愤慨得似是个被害者般地提出控诉?

  这些都让他想不通,而要解开这些谜团,就只能如她所说的,去问父亲了!

  想到这里,劭杰一刻也无法待,快步走出房间,迎面吹来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冰冷,但还比不上在他胸坎里刮着的风般寒。

  万一朝阳公主是对的……

  他缩了缩脖子,不准自己往不堪处想下去,迅速离开居住的忘尘轩,朝父母住的东院走去。

  沿路上但闻风声飒飒,冥冥夜色里只有星月照路,灯火已熄,宅里的人大都睡了吧!他来到东院,方觉得不妥。父母应该已就寝,难道能吵醒父亲相询吗?

  为难中,劭杰的目光落向凄寂空旷的院落,双亲的寝居里仍有昏暗的光线,应是娘亲睡觉时的习惯,留一盏小灯照明。太晚了,不如明日……

  他慢下脚步,意外发现父亲的书房窗户透着光亮,心喜之下,快步来到书房门口,举手敲击门板。

  ‘爹,是我。可以进去吗?’趁着勇气消失前,他一鼓作气地说完。

  ‘劭杰吗?进来吧。’威严低沉的声音响应着。

  深吸了口外头冰冷的空气,唐劭杰搓了搓手,推门而入,顺手将门板带上,目光对上父亲眼中的探询,脑中纷乱的思绪更加的混乱了。

  唐庆龄面向门口而坐,双手放在云纹书案上,坐在椅子上的高大身躯挺直坚定,黝黑的颜容难掩疲惫的神情,但眼神仍然炯炯。

  ‘坐。怎幺还没睡?’

  ‘爹不也是。’劭杰在书案前一张圆凳坐了下来。

  ‘我睡不着。’他淡淡一笑。‘与其在床上翻来覆去,吵到你娘,不如到书房把事情想清楚。’

  ‘爹心里有事?’

  唐庆龄锐利地看他一眼,意识到他的语气带有探询的意味。

  ‘没什幺。赵丞相在寿宴上,随口问我对朝廷目前的兵力布置及兵制有没有新主张时,我发现自己连旧制度都没有弄懂,觉得汗颜,便临时抱佛脚,翻看部里的一些文书。你知道我心里挂着事情,就睡不着。反正这几天都毋需上朝,还有时间可补眠。倒是你,’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注入关切,‘明天不是一大早就得轮值吗?’

  ‘是呀。’劭杰苦笑,北风严峻的冬日早晨最残酷的事便是得一大早离开温暖的被窝了。‘但孩儿跟爹一样,心里有事便难以入眠。好在孩儿是习武之人,略做调息便能养足精神。请爹不必担心。’

  听完他的话,唐庆龄已猜到儿子半夜来找他,必然有事商量。

  ‘你心里有什幺事,爹可以帮忙吗?’

  ‘爹……’他想说,然而脑中思绪纷乱,不知从何说起。

  从晓事以来,他就只认得这个父亲,生身之父过世得太早,他完全没有印象。是这个父亲教他习武认字,为他排难解纷,为他立下端正严肃的形象让他效法。他从未质疑他,直到现在……

  ‘父子间,有什幺话不能讲吗?’别看唐庆龄治军严谨,外表严肃,平日与儿女相处时却极为亲和。

  感受到父亲的鼓励,劭杰的勇气大增,很快整理出一个头绪来。

  ‘雅静和芸芷在宫里遭人调戏……’

  ‘什幺?!’唐庆龄脸色大变,一双虎目瞪如铜铃。

  ‘爹先别动怒。她们只受了一场虚惊,并无损伤。’

  ‘谁那幺大的胆子,竟敢……’

  ‘是孝亲王。芸芷说,两人原想顺便拐去灯廊,却迷了路,才会在树林里遇到孝亲王……’劭杰并不知道表妹隐瞒了雅静无法接受她的劝告,负气乱跑的事,照着芸芷的说辞禀告父亲。

  ‘她们如何确定是孝亲王?’唐庆龄怀疑道,雅静和芸芷应该不认得孝亲王才是。

  ‘朝阳公主证实了他的身分。’劭杰饶富深意地回答,‘多亏她出手救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朝阳公主?’唐庆龄眼皮一跳,脑中浮现出一张清艳绝美的脸容,与记忆里烙痕的云鬓花颜竟是那样神似,只是未经岁月风霜,显得更加鲜艳、稚嫩罢了。

  ‘就是定国公的千金,爹见过的。’

  ‘我记起来了。连同今晚,应该见过两次,对吧?’唐庆龄微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

  ‘不只两次。’

  ‘哦?’唐庆龄脸上浮现困惑。

  ‘爹可还记得在沛绿草原与莽军对阵时,您遭遇到埋伏的莽军,幸好有人出手相助的事吗?’

  ‘记得。’

  ‘事后,孩儿在附近捡到了十数颗琉璃珠,怀疑便是出手的人留下来的。’

  ‘你跟我提过。’

  ‘今晚,朝阳公主便是以相同的琉璃珠打跑孝亲王。’

  ‘啊?’唐庆龄在感到错愕的同时,方寸间一阵波动。‘你是说……’

  ‘孩儿已得到公主证实。爹在沛绿草原遇险时,的确蒙她出手相救。’

  唐庆龄心情复杂了起来,救他的人真的是……

  ‘连同今晚,已是她第二次出手救唐家人了。如果包括上次在沛绿草原的惊鸿一瞥,爹和她算是第叁次见面,对孩儿却不是。’

  唐庆龄抿着双唇,目光矍然地看进劭杰眼里,似乎想藉此看透他心中所想。

  劭杰深夜来找他谈话,不可能是为了讨论见过朝阳公主的次数。他最初以为劭杰是为了雅静和芸芷遭遇孝亲王,受到调戏,气愤之下,急着跟他商议讨回公道,或是防范孝亲王会在恼羞成怒下,对唐家不利等等的事。

  但他后来的重点并不在于此,而是放在朝阳公主身上。虽然公主对唐家人一再援手的恩惠也很重要,却不至于紧急到半夜叁更找他谈的地步。

  唐庆龄看得出儿子还有话没讲,以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半个多月前,孩儿在会英楼见过公主。’他简要地将那晚会面的经过说了一遍。

  唐庆龄听到后来,脸色越来越白,浓眉越蹙越紧,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孩儿同爹一样,越听越是惊心,觉得公主的话是针对爹而来。今晚再次巧遇时,孩儿忍不住就教于公主,她这次更是指名道姓陈述您当年抛弃未婚妻,迎娶娘的罪状。孩儿当然不肯相信,她便要孩儿来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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