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格扇门上装饰着松、鹤长寿纹,但舞妍无心观赏,随着雪雁进入厅中。“姑爷,舞妍小姐来了。”
三面开门的客厅里,聚集着好几个人。其中的不着、不惑,舞妍是认识的,但任何人的目光都会忍不住投向承受雪雁恭身行礼的男子身上。他有着非比寻常的俊美外貌,即便是坐着,穿着简单的天青色便服,挺立的身形仍给人玉树临风的印象,端正潇洒的气质飘逸如仙,然而此刻那修长的眉目间却浮着属于人间的淡淡忧虑。
见到两人到来,他站起身迎接。
“有劳雪姨了。”他朝雪雁点过头后,目光盈满温暖的投向舞妍。“我是珞弟的姊夫楚行云。依据家师的传书所述,舞妍姑娘是李师叔的千金,那么我俩也算是师兄妹了。”“是,楚师兄。就你一个人来吗?师嫂……”
“内人由于怀有身孕,不适合远行。”
“那赵珞……”
楚行云还待回答,两道身影自落地罩后转出,只见他快速的迎过去。
“两位前辈,珞弟的情况……”
为首的唐言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将神情疲累的妻子安置好,转向厅内一张张神情焦灼的脸孔。“他体内四窜的真气已经压制下来。不过,他妄动真气造成的内伤需要一段期间方能痊愈。至于他体内的冰焰之毒,老夫必须汗颜的承认,一时半刻还查不出端倪。不过,我已经取其血液样本,到了苏州后,再跟影儿会诊吧。”
“珞弟目前的状况可以移动吗?晚辈打算尽快送他到苏州。”行云问。
“可以。内人的寒冰真气不但镇住了他体内四窜的火毒,还缴和了他妄动真气造成的内出血状况。冰焰的火毒一旦转为稳定的寒毒,只要别让寒毒侵入心脏,就无性命之忧。”“那我现在可以去看他吗?”
认出说话的姑娘即是抱着赵珞不放的那位,唐言的眼神转为若有所思。
“老夫正想请教姑娘一些事。据不着、不惑两位大师所言,姑娘从赵珞中毒之始,使一路伴随,还能以真气帮助他抵抗寒气。不晓得姑娘对他中毒的经过是否了解?”
“我虽然目睹,但详情还是赵珞跟我说的。毒阎罗突然攻击他,两人对拆了好几回合……”她简要的将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唐言与妻子白玉奴仔细聆听,听到毒阎罗自承冰焰是从苗疆蛊虫冰蚕体内提炼出来栽培的变种,都蹙起眉来。
“老夫不解的是,赵珞既知他修习的烈阳神功会激发冰焰里的火毒,为何还妄动真气?”唐言无心的一个问题,像根针般刺痛舞妍的心,一时间珠泪婆娑了起来。“都是为了我……”她悲泣的道,“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舞妍小姐,你先别哭,慢慢的把话说清楚。”雪雁搂住她轻声安慰,终于让她暂时止住哭泣,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
“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都是我害了他“师妹千万勿以此自责。师妹为了珞弟几次不顾自身安危相救,珞弟怎忍坐视师妹为他受辱?他这么做不过是身为男子该当为的事。”行云终于明白何以废屋里的尸首上都印着烈阳掌印。赵珞必然是在急怒攻心下,生怕自已难熬火毒攻心之苦,是以一出掌毫不留情,这么做是为了维护舞妍。“可他难道不明白他的命对我来说比任何事都重要吗?看着他七窍流血我却救不了他,我的心好痛……”
“我相信珞弟对师妹也是同样感情,才会不顾一切的出手。师妹就不要自责了。”舞妍全身一震,反复的咀嚼行云的话,懵懂中似乎领悟了什么。
同样感情?她与赵珞之间有着什么同样的感情,让两人都不顾自己的想要维护对方?甚至在将要失去对方时,被一种惊心动魄的痛苦所撕裂?
舞妍的脑中充满两人相识以来的情景。恍然明白这些日子来的相互扶持,流动在两人之间的情感暖流,并不只是朋友间的情义。但那究竟是什么?她需要更多时间去理清,和赵珞一块弄个明白。她坚决的拭去眼角的泪水,抬起那双被眼泪洗亮的眼眸着向行云。
“师兄,我要见他。”
“后者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眼光转向唐氏伉俪徵询意见。
唐言微一颔首,“他还没醒来。”
“没关系,我想看看他。”’见舞妍的眼泪又要落下,行云连忙指引她进人赵珞歇息的房间,并将房内负责看护的侍从郁活活给叫出来。
床上的人脸色惨白得和纸张一样,全身僵直不动,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舞妍脑中,眼前仿佛又出现他七窍狂涌鲜血的恐怖情景,一时间手足冰冷,还以为他死了。
不,他不会死的!
她坚决的告诉自己,鼓起勇气伸出颤抖的手摸向他挺立的鼻,轻微但不容人忽视的呼吸搔拂着掌心,她松了口气,坐在床侧,小心翼翼的握起他冰凉的手_“赵珞……”紧涩的喉头艰难的吐出他的名字,脑中千头万绪,不晓得该从何说起。倒是在眼眶打转的泪儿先行流下,带着心中的无限情意落在两人交握的手。
就这样默默垂泪,任眼泪一滴滴落下,代替她说不出口的话,眼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清瘦的脸庞,但愿就这么瞧着他一辈子,任岁月将两人淹没、化为相对的一双石雕。
赵珞虚弱垂下湖眼睫却在这时候眨动。如新生雏鸟扇着无力的羽翅般一次一次的想撑起。当心中牵系的人儿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虚乏的眼皮仿佛得到力量般的猛力扬起,将舞妍泪湿的小脸,和湿冥冥如柳烟花雾般的眼尽收入眼睑。
那是他在陷入昏迷前割舍不下的,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拥有,赵珞不禁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舞妍……”微弱如耳语的轻吟挑动着她脆弱的心弦,舞妍紧紧握着他的手。“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像是满足于她的答案,他失去血色的嘴唇微颤了一下,抖落了一朵令人销魂的笑花,一缕温郁的馨香宜达她心底。
“是的,我在这里。我们安全,没事了。”她举起他的手到唇边,深深的印上一吻,从他体肤传来的凉寒并没有冻着她,一颗心反而满溢着温暖。
只要还能这么依偎在一块,再冰寒的冬意都阻止不了她想靠近他的心。
“你没事……太好了……”在释然的轻叹声中,长长的睫毛安心的合起,赵珞平静的脸颜沉入香甜的美梦里。
看得出来他有多疲惫,舞妍并没有惊扰他。静静的守候着他就好;她满足于这样的姿势,以及守候的态度。
····································玉剑山庄今日特别忙碌,看着娘亲指挥庄里的仆人来来回回,楚立人、郁达人这对双胞胎兄弟边吃着糖葫芦,边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娘到底在忙什么?”达人纳闷道。
“跟过去瞧不就知道了。”立人从被两兄弟当成条凳坐的栏杆跳下,朝弟弟使了个眼色,迈着修长的腿跟着领了一票仆人往大门口走去的娘亲。”
别看他们兄弟不过才四岁,却从亲娘那里学得傲人的轻功,寻常大人想跟两人赛跑,还会跑输呢。是以几个提气纵身,便跟上那票大人,见到众人迎向直驱近庄门的一队人马。最前头的骑士是两个萝卜头最敬畏的父亲楚行云;潇洒的身影一从马上俐落的跳下,便迫不及待的迎向焦虑等待的妻子。
“珞弟接到了吗?”
“嗯。”俊挺的浓眉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与他结缡多年的郁疏影立刻察觉出其间隐含的忧虑,跟着心往下沉。
两夫妻移到马车旁时,其他骑士也相偕下马,将骏马交由楚家的马夫照料。跟着行云一块去接人的活活掀开车帘,车内一双相依相偎的身影进入疏影眼帘。她错愕的眨了一下眼,菩提大师的信中是提到有一位姑娘沿途照料赵珞,只是没说两人的感情有这么好了。赵珞闭着眼靠在舞妍怀里,他们从扬州乘船到苏州,到了码头改搭楚家派来的马车。一路上他都昏昏沉沉,靠着舞妍不断喂食大还丹来抵御寒气。即使此刻到了玉剑山庄,处在半昏迷状况的他依然无所党,直到舞妍轻柔的声音唤着他。
“赵珞,你快醒醒,玉剑山庄到了喔。”
他挣扎着掀动眼睑,氤氲着困倦的眼眸里,盛满她楚楚的关怀,他下意识的紧了紧她的手。他眼中赤裸裸的依恋,如胭脂轻点舞妍颊面,她羞怯的转开眸。不意间与车外正瞪着她看的一双眼睛对上。
那是一双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的美丽眼眸,充满春天般的温暖与活泼灵动,又如孩子般无邪,简直就是天上的星子坠落凡尘镶成的。她呆了一呆,发现眼睛的主人不仅眸子美,就连她的笑容都好看得动人心弦。此时,她正对她绽出欢迎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