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细细的哀呜从微张的唇瓣间逸出,婉婉睁大黑白分明的美眸,剧烈的呼息显示出她的激动。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凉被,久久无法回神。
许久,细致的脸庞终于恢复一丝血色。
她那纤细的身躯慢慢地从长沙发椅上坐起,曲起腿,并将光洁的额头靠在膝盖上。
十年了……这个梦魇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呢?
婉婉做了几次深呼吸,站起来并伸手到脑后,挽起长发用一只复古典雅的云簪固定住。
她优雅地挺直背脊,恢复干练的上班女郎的模样。
「温经理。」办公室的门被叩了两下,会计部主任王会廷走了进来。「这是您要的上个月的汇率报表。」
「谢谢。」婉婉伸手欲接,不料却碰到王会廷修长的手指,粉脸顿时泛红,有些无措地低下头来。「你可以出去了。」
但是,对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吗?」婉婉抬起头问。
「是这样的,年底公司要举行尾牙晚会,请间经理有男伴了没?如果没有,我可以自告奋勇充当您的护花使者吗?」
咦?婉婉有些意外的扬眉。
「经理,您听到了吗?」
有,而且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我没打算出席。」婉婉说道,看着对方英俊的脸孔闪过一抹失望之色,便开口向他道歉,「你去邀请公司里其他的女同事吧!真的很对不起。」王会廷可是个拥有「三高」条件的单身男子,应该有很多女同事愿意陪他出席才是。
「经理为什么不去呢?去年、前年也是……我一直希望可以和经理在晚会中跳支舞呢!」
「对不起。」柔柔一笑,婉婉也没多作解释,只用最简单的三个字来表达自己的歉意。
「好吧!」王会廷依然保持绅士风度,点个头后打算离开办公室,不过在开门时又忍不住回头道:「经理,在尾牙到来前,我的邀约依然有效,如果您改变心意的话请告诉我一声。」
婉婉又微微一笑,颔首目送他离去。
翻开汇率报表,她戴起一旁的黑色粗框眼镜,一项一项地对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及数目,足足半小时过后,她才合上报表,一如学生时代念书的旧习,她取下眼镜并用两指捏捏鼻梁。
身为「严氏」的会计经理,核对一些帐目资料是她每日例行的工作。
她看帐既快又准确,往往是事半功倍。
温暖的阳光从淡绿色的窗帘间隙偷偷溜了进来。
阳光懒懒地照在她的素手,以及半张姣好的脸上。
没有任何刻意的浓妆艳抹,她就已是乌瞳明亮、唇红齿白,相当吸引男人的眼光,再加上她身材适中、曲线苗条,莫怪「严氏」中有一票未婚的王老五对她趋之若骛。
话说回来,婉婉确实是一个出人意料之外的人物。
五年前,从她考进「严氏」开始做事后,升迁之路一帆风顺,从小职员升到小组长、主任,然后是现在的会计经理。
许多男人都对她「虎视眈眈」——这么一个顺利当上主管的美女,背后一定有什么靠山吧?所以,向来安安静静的婉婉至今仍是「严氏」中炙手可热的单身女性,尤其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更引起雄性的挑战欲望,更甚者,还有人说她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经理一职等等流言层出不穷。
谣言就这样流来流去、传来传去。
婉婉比谁都明白别人是如何「说」她。
因为,散播谣言的人似乎都认定她一定不会有所反应,而她也的确抱着这种息事宁人的心态,一双沉眸总是冷眼旁观,笑看职场上的尔虞我诈。
「喂!你们说得太过分了!婉婉姊才不是那种人咧!」倒是她的小秘书青青,常会很生气地跳出来为她打抱不平,一张可爱的小脸气得红通通的。
「婉婉姊,你为什么都不会生气啊?他们把你讲得多难听啊!」经常都是这样,青青为此气愤不已时,婉婉会请她喝杯沁凉的饮料,看能不能降降她的火气——呵呵!怎么角色似乎颠倒过来了呢?
「人在做,天在看。」婉婉面对青青的怒气,总是会回这么一句,然后继续安抚她。
婉婉不是不气、不难过,但是,那些跟自己强烈渴求心情宁定的意志力一比,就一点也不算什么了。
而且,从十年前开始,她的生命已经彻底改写,她不认为还有什么比「那件事」更糟的了。
事情就发生在她十八岁那年……
从他十五岁那年开始,他的生命就彻底的变调,变化之大是他想像不到的。严凯宇赤裸着精壮的躯体,走到复古式的黄铜石砌的壁炉前,拿起一瓶七○年代的波本。
散发着醇香的酒如涓涓流水注入酒杯中,他拿起酒杯左右摇了下,并举至鼻端嗅闻。
酒是愈陈愈香,女人是愈贪婪愈好控制,人心是愈复杂反而愈好控制——
这句话是他的外祖父的口头禅,有时候听多了外祖父的自言自语,严凯宇会搞不清楚他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告诫他。
「你要以莫菲克家族为荣!」这是严凯宇的外祖父强尼.莫菲克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事实上,当严凯宇十五岁时被送到英国伦敦后,没有一天没听见这句话。
伦敦优雅、古老、沉静,和台北这个不夜城完全不同。
现在回想起来,严凯宇只对台北留下那灯海一片的虚浮印象。
十年了,他来到伦敦竟然也有十年了!
在异乡中,严凯宇东方人的外貌深深的被英国自恃甚高的白人圈子排斥,尤其是在自称有古老血缘的贵族社交界,他的存在几乎等于不应该。
不过说来讽刺,小时候他对长发杏眼的母亲只留下温柔美丽的印象,直到被送来英国后,他才明白自己居然有二分之一的英国血统。
「你就是我那个不肖女莲娜的小孩吗?」强尼.莫菲克劈头第一句话就震得严凯宇头晕目眩。
当年才十五岁的少年,瞪着这名几乎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留有大把蓬松髯胡的老巨人,以为看见了天方夜谭里的神灯巨人。
「我是你的外公,第一百零一代的莫菲克公爵。」
「骗人!」
后来,严凯宇才知道,这个外祖父没骗他,是他完全不知情。
大人的世界可说是很简单又很复杂。
说穿了——严凯宇的生母莲娜是老莫菲克的私生女,却也是最受宠的一个孩子。
莲娜在到美国留学时遇见了严尹正,两人一见钟情,莲娜不顾一切地嫁到台湾来,而原本一心要为爱女安排亲事的老莫菲克,一气之下和女儿断绝往来,就算爱女病死了,他也不肯去参加葬礼。
看来,老莫菲克虽然很爱女儿,却不及爱面子的百分之一吧!
「既然如此,你干嘛要接我来这里?」严凯宇瞪着老莫菲克,年纪虽小却已有大将之风,他在被父亲绝情地踢上飞机时,似乎就不再是个孩子了。
「没办法,没有比你更适合的继承人了,否则你以为我喜欢这么做吗?」
这个回答成功地浇熄了他对亲情的最后一丝渴望。
严凯宇从此不再是严凯宇,老莫菲克叫他凯文,送他上最好的学校念书,要他寒暑假到公司帮忙兼实习,提供最奢华的物质生活给他,并很明确的告诉他——「你最好在十年内就给我成才,好继承莫菲里这个姓,否则我就把你给『退货』,宁可把价值三千万英镑的财产捐出去。届时,你想你那个爸爸及继母会如何取笑你?」
每一次,当严凯宇被繁重的课业或苛刻的训练压得喘不过气来时,他就会拿这些话来警惕自己。
隔着玻璃窗,他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看见灰白色的天际正飘起毛毛雨,不过雨下不到十分钟,艳阳又跳出来亮相。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他们一家人去参加宴会的那一晚,天气是冷或热?那时候已经是几点了?
十年前的那个亲吻事件,就是他被送来英国的主因。
事发之后,严尹正不听儿子任何的解释,震怒的动手「教训」儿子,碰巧远在英国的老莫菲克来函表明想接他过去做继承人,严尹正在经过三天的慎重考虑后,不顾儿子的哀求及抗议,决定把他送往伦敦。
「我不是不要你这个儿子,而是为了家庭的安宁,也许你在外面住个一、两年会长大、懂事些,会明白爸爸这样做的苦心。」
苦心?
严凯宇就算现在想起来还是嗤笑不已。
是私心吧?
说什么不是不要他的一大堆狗屁话,结果咧?连张生日贺卡也懒得寄。
他四岁时,亲生母亲车祸身亡,当时在葬礼上痛哭流涕的爸爸,那番终身不再娶的誓言言犹在耳,翌年却眉开眼笑的娶了婉婉的母亲,还很狗屁地说什么新的爱情正在治疗旧时创伤——
严尹正永远都不知道吧?这件事对当年的小凯宇打击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