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上的灯光蓦地暗了下来,这是新人即将登场的暗示。
掌声不约而同的响起,穿着白色礼服的石黑贤一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含笑接受众人的祝福,当他就定位后,便一脸期待的看向身后仍然敝开的大门。
等一下情就要从那道大门走进来,嫁给石黑贤一——
默视正在进行的事实吧!唯有如此,西村难和才能勉强自己站在原地,仅仅握紧双拳垂在身侧,而不是抡起来冲锋陷阵地打人。
他多想狠狠的一拳揍掉石黑贤一脸上的笑容!
情是他的!他的!这种理所当然的想法震撼了西村难和,他咬紧牙关,心中一片澄明,一个重要的事实隐隐约约浮现台面——
但是太迟了!
掌声再一次响起,灿亮的聚光灯投射到门口,一道雪白娉婷的倩影刺痛了西村难和的眼。
情微微笑着,却没有人看出她每往前走一步,小腹里头的疼痛就增加一分,就像是又被刀给划了一道似的。
勉强深深的呼吸一口气,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双唇已然发白。
难道这已经是极限了吗?她的眼神有些涣散了。不……她得保持平衡,她必须找到个焦点……
☆ ☆ ☆
焦点、焦点、焦点……奇异的,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越过了新郎石黑贤一,反而偏了角度——
刀子又划下一道!
汗水一滴滴流下额头,滑过她的眼角……已经是极限了,情脚步微颤地停顿了下来。
“您还有两步路。”伴在新娘身旁引路的女中有些急了,赶快出声提醒。
两步……情又深吸一口气,脚尖轻轻抬起……
刀子又划下了一道!
已经是极限了——
“啊——”女中惊得大声叫喊,眼睁睁的看着新娘猝晕厥倒地。
“不——”
两记男性嗓音蓦地大吼,两道男性身影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向倒在地上的雪白身影——
☆ ☆ ☆
孩子没了。
顶着一张素脸,张着失神的眼瞳,她已没有时间观念。情凝望着刷白的天花板,一瞬也不瞬的看着。
很简单的事,不是吗?她问自己。
孩子没了,婚礼就没有存在的必要,然而,她的日子却永远无法再重新来过,她只能不停的往前走,就这样,任凭身体的疼凌虐着自己,任凭心灵的创疤伤害着自己。
好累……人为什么要思考呢?
病房内的设备干净且明亮,好像在讽刺着她寒冷且黯黑的心情。
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几点了?
呵呵!几点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床边除了医生及护士轮流来为她检查及喂药、送饭外,就没有人跟她交谈了,总是来匆匆去也匆匆。
她的孩子没了。
她的婚礼完了。
爱她的人以及她所爱的人……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掀开覆盖在身上的白被,裸着双足准备下床。
脚尖才点地,一股疼痛就从腹部往下扩散,以致双腿直打哆嗦,整个人险些摔在地上。
“唔——”
她强迫自己先扶着床、扶着桌子、扶着墙面,慢慢地在房间里迈步走动着,但却是半拖着、半跛的走。她纤细的身躯裹在医院过大、过宽的白色病服里,又长又乱的发丝未经梳理地不停遮盖住她的视线。
软绵绵的……手才握及门把并打开一道细缝,整个人就又没了力气,狼狈地坐回地上。
“真是没用……”她以气音骂着自己。
一阵脚步声接近,在病房门前停下,然后走了进来。
是他?!
有点意料之中,却又有点意料之外……她往上仰的视线对上他好一会儿,牢牢地盯着他,不曾移开。
反倒是他,莫名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是心虚吗?
她低哑的笑了。
怎么可能……
“你——”西村难和似乎被她笑得有点恼怒,唇紧抿着,却小心而温柔地抱起她。
情微微一僵,在他怀中扭了一下,然后安静下来,任他将她放到病床上,任他默默的替她盖好被子。
不是不想反抗,她这样告诉自己,但请容许她在再次武装起自己,面对他之前,先让她享用一点他这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吧!
这一刻,请天上的神明将时间拉得再长一些、再长一些……
“对不起。”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迟疑的将大掌覆上她的。“我……”
这是太多的愧疚?还是太过的震惊,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看见她穿着一身染血的白纱时,已经再也无法分辨出自己的心绪。
他只能狂吼的奔过去,一把抱起她柔软的身躯,却又怔忡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冻结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只剩下一对眼珠还能滴溜溜的转动,就看着被血红晕染开来的面积变得愈来愈大。
他不解的是,那么纤瘦的身子,怎么能流得出那么多的血;那么纤瘦的身子,怎么能流得出那么多的血?!
“情?情!”他不停拍打她的脸颊,好怕她那双合上的眼眸再也不会睁开,他的西裤上都是血,从她身子里流出的珍贵生命泉源,如今却以那么快的速度在流失——
除了她,他看不见其他,所以,他没看见众宾客先是迷惑,继而恍然大悟的脸色。他只听得见自己的吼叫声,以及情微乎其微的浅薄呼吸声,以致他没听见更大的喧哗与野火般烧开来的耳语声。
“快点张开眼睛醒过来!你以为装死就可以逃得过我吗?别做梦了!不论死活,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是的,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什么了,但是太迟了吗?
似乎有人去叫救护车了,也似乎有人去通知饭店人员了——似乎,是的,因为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除了眼前的这张娇容。
她的气息是那么的小声,却让他如听天籁,激动的想一把抱紧她,确定她仍是活着——不是……
“喂!我说救护车已经来了!你还抱着她发呆做什么?!”
失神中,另外一双同样急切的手臂在拉扯他;另一声凶狠的口吻在用力地吼着他!
“把她给我!快点!她需要立刻送医呀!”
是石黑贤一对着他吼,对着所有的人吼着。
没有人看过这么激动,似乎想砍人的石黑贤一。
但话又说回来,也没有人看过冷血且严峻无比的西村难和会呆住、傻住……
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难道……
“流产了。”
送医后,医生宣布了一个令众人震骇的消息,更开始像句诅咒一样的缠住了西村难和。
西村难和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情没有血色也没有眼泪的脸庞,他觉得有个东西哽在他的喉咙里,上上下下的,他苦涩地发现自己吞咽不了也呕不出口,仿佛非要哽得他窒息而亡。
“对不起……对不起……”
以为平静得没有动静的情已经入眠,西村难和终于放纵自己百味杂陈的情绪,一遍又一遍的诉说着。最普通的道歉词中有着最深切的痛楚,以及最柔软的温柔……
但是不是已经迟了?是不是已经……
“对不起——”握住柔荑的手掌近乎痉挛的一紧。
“为什么对不起?”原以为已经入睡的人儿,自薄冷的小嘴中吐出淡淡的质疑。
西村难和的脸色倏然一凝。
仍是合着双眼,情继续问:“我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你‘对不起’的地方。二少爷,你的这声‘对不起’,我承受不起。”
“情?!”
“请二少爷出去。”
“不,”他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他听得出来的,她是要他“出去”,退出她的人生的那种“出去”!
“出去!”
第九章
不放手
蹲低身子,
我放开你,
不敢上前抱住你,
怕吓到你,
却执意以高大的身影将你困住。
他出去了……他走了……
这不就是她要求的吗?但为什么心痛的居然还是她呢?
不公平啊!情空洞的眼盯着天花板,好像想看穿一个洞,直透云霄、直达天庭。
老天爷啊!你听见了吗?不公平啊!
太多的悲,太长的恨,太浓的欲哭无泪……如果现在有人问她对西村难和有什么感觉,她是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吧!
她应该记得、应该想的,是他如何威胁她成为他的奴隶,是他如何强夺了她的清白,是他如何狠狠的伤害了她,是他如何破坏了她期待的婚礼。
可是,另一方面,她却也很清楚地记得他与她同赏夜樱的情景,共处温室中泡温泉的激情,以及他为了阻止婚礼所说的激动言词——
不,你不会是石黑那小子的——
说你是我的!
你不应该是他的新娘,应该是我的!我的——
停——不要再想了!
呵呵……
“呵呵……”
她真的笑了,笑得又开心又愤怒、又感伤又崩溃。
如果人没了七情六欲那该有多好,她就不会因为“思考”这种本能行为而痛苦——不!是连痛苦都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