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是休息的日子,不开工、不开灶。
这对小夫妻准备按照习俗在晚上外出拜年,又称为“出行”。
“在晚上拜年吗?真有趣。如果是在中原,我们可是要一大早起得愈早愈好,一大早就得去各处拜年的。”水儿匆匆将长发绑妥,这段日子来她已能从容熟练的以一枝竹筷,便盘上简单的梳髻。“我好了,可以走了。”
“等一下。”他却唤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迟疑地从袖口掏出一只小布包,慎重地递给她。“这是过年的礼物,给你。”
呃~~
水儿瞠着双眸,一下子也说不出什么话。小布包打开,是一把黑漆红纹的柄梳。
“我……你做了一件这么舒服的衣裳给我穿。”阿骏别扭的说,却是极力想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她知道,手指不忘比比水儿亲手为他改制,也是他准备珍惜一辈子的衣袍。“所以,这是过年的礼物,给你。我只是……想谢谢你。”
柄梳不大,图案是极为细致的碎花,红红小小的,令她联想到挂在门口的桃花。
“谢谢。”某种纯净的、神圣的、亲昵的感觉从她的心中油然生起,水儿抚着柄梳。“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是。”阿骏应声证实她的猜测,他很小心的问:“我知道自己还是学徒,做得并不是很漂亮,你──你就将就一下好吗?将来──将来我一定做一把更漂亮的给你──”
水儿立即打断他的话,“唔~~你可是未来的漆匠傅呢!而且日后可是要坐上头那把交椅的,怎么可以这么没自信?”帮他打气,她还假装不高兴地嘟起小小的嘴,“这样我可要生气了哟~~阿骏。”
不知不觉的,水儿已经很习惯这么自自然然的对着他撒娇使性子,那是人们在自己最亲爱的人面前才做得出来的举止。
“好好好,我有自信,我当然有自信。”阿骏乖乖的告饶。
呵呵!他果然是头呆呆的鹅呀!
水儿将插入发中的竹筷一抽,打散乌云,发丝便一下子就裹紧了小小的脸蛋。再一眨眼,水儿又已经将发丝重新绾起,这回便是使用方才收到的柄梳啰!
“好漂亮。”阿骏的赞叹听起来是那么的真诚,黑眸中星灿般的光芒更是增添她的自信,熠熠的自信可是最好的美丽。
是的,在这一刻,水儿完全相信,自己是最漂亮的──这是以往的她绝不会奢想的呢!
“以前我在兄弟姊妹的同辈当中,是最不起眼、最不出色的一个。”出了屋外,他俩缓缓漫走,水儿有感而发地侃侃而谈。
“我没有承袭到娘亲的貌美,也不像爹那般俊秀。我的姊姊珠儿、宝儿可是被美喻为‘双洛神’──洛神可是我们中原那里最美的女神。我的一名堂兄被人夸为‘潘安公子’──那意思是长相最英俊的男人。我还有一名小表妹,才年满十岁就美得被唤作‘再世西施’──那是指全天下最美的女子。就只有我……”
这回阿骏可是很认真的反驳她,“我觉得你已经很漂亮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没自信?这样吧!以后谁敢说你不漂亮的,我会揍他一拳,你说好不好?”架式立即摆起,咻咻咻!力道划破空气。
噗哧!水儿忍俊不住,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她心里长久以来的阴影、乌云却是霍然散去,脚下步伐也不觉轻快许多。
“新年恭禧,阿骏,你们总算来了。”
赶到事先约好的地点,只见阿淦已提着油灯恭候许久,他大剌剌的朝他们挥手。“再不来,我可要自己走了,总不好让陈伯他们等我们太久。”所以人一到齐,就立即出发。
一边带着水儿走着,一路上,阿骏也跟其他或去或回的拜年人潮颔首打招呼,一边又回过头来对她解释,“陈伯住在村子西尾端,路比较远。他在漆行里是我和阿淦的匠傅,很照顾我们,理应去拜个年。”
“这是应该的。”水儿马上大表赞同。“那我们还不快走?”语毕,便自顾自地刻意加快步伐,可没料到阿骏却在同时想牢握住她的手,大掌力道一收,冲折的力道让水儿脚步一跄,差点跌跤。
“对不起。”他手足无措的涨红了脸。“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因为跌痛的也不是她──她就那么结实安稳地被他抱在怀中,继大脸涨红后,小小的脸蛋也是羞色成云。
“嘿!阿骏,你们杵在那里害羞个什么劲?”等不到人来的阿淦回头熊熊给他一瞧,才看见这幕“你侬我也侬”的光景──也不只有他在戏谑,其他路过的村人也擦身而过,吃吃掩嘴而笑……
这下子,大脸小脸不仅是一起红透透,而且低垂到胸前去了。
ΩΩΩΩΩ
“呵呵!新年恭禧。”早就等候在门口,老陈在远端挥手,身旁还跟一个年轻的姑娘。
“陈伯。”阿骏颔首,恭谨地鞠躬并介绍着,“这位便是水儿,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甜滋滋的感觉之余,水儿忙不迭对老陈打招呼,“陈伯您好。”
“陈伯您也好。”最后是素来顽性坚强的阿淦,一张俊脸此时却露出从来没有过的专情样。“阿莲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您好。”老陈身旁的年轻姑娘双颊粉红,声音小小的,却有张甜俏的容貌,一下子便害羞地低垂粉颈。
啊咦呜欸喔~~阿骏和水儿,两人四目顿时往阿淦的方向望去。
原来是这样啊……咳!想来当时老陈的“相相”可是满成功的嘛!
“请用。”入了屋,阿莲端来凉茶待客,眼睛一刻不离地和阿淦看来看去。
这一对看得很过瘾,可就苦了其他人。
水儿一副很含蓄地模样,还非礼勿视地低垂下头,阿骏的忠厚大脸尴尬地涨红了,倒是老陈,不但气定神闲啜茶,还泰然自若地主动聊起天来。
“我想──改天再来拜访您好了。”阿骏受不了了……也算是很识趣的,“阿淦,你──”他接下来“你要不要一起走”的问句,被大掌上传来收紧的压力给打断。
水儿见他住了口,才放开轻捏他一把的机伶小手。
“啊~~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阿淦在傻笑中并未完全回神。
“没什么,我们要先告辞了。”水儿打着圆场。“你慢慢和陈伯、阿莲姑娘聊天。”说不定这一聊,就把婚事给聊出来了呢!
老陈呵呵笑地送他们到门口。“真是对不起,阿淦他太无礼、太放肆了,回头我会去唸唸他。”听这口吻,显然这光景已不是第一次了,而且,老陈早就把阿淦当成自己的儿子或女婿看待了。
想必阿淦和那位阿莲姑娘……那一对早就不是“陈仓暗渡”,而是“明道直取”哩!
真是没想到呀!
重新漫步在夜色里,此时已经不像早些时候的热闹,出行的人群正纷纷打道回府,四下冷清了许多,净是些风刮过叶梢的沙沙声响,以及──
“下雨了?”仰望黑色天际的小脸,恰巧承接了第一滴清凉的甘露。
“快找地方躲雨。”大掌一带,脚步一踅,她便被当机立断的阿骏给拉到就近的树林里。
雨并不大,却细绵不断,湿了土壤上一片幼毛似的嫩草,它们背脊抵靠的树干……一下子的工夫,平素闷热的气温便凉爽许多,让水儿舒服得想大叫。
但是也很麻烦,唉!她好心疼出门前才特地清洗并梳顺的长长秀发,浓密的树荫虽然可以遮雨,但不是全部。
水儿准备把柄梳从发上摘下,好怕水渍会对这些可爱细致的漆彩彩纹造成破坏,那可不行,这可是阿骏送她的自制珍宝呢!
阿骏见状,也不知道伸手凑过来是帮忙什么,没料到弄巧成拙,柄梳反而掉到地面上──
大掌、小手不约而同伸出覆在一块儿。
水儿定定的瞧着他。
是她先拿到柄梳的,所以,现下小手被他的大掌包握得好暖好热,让她冲动莫名地仰首倾前,小嘴快速地往他的厚唇印了一下。
“咦?啊……水……水儿?!”“受害者”发出惨遭调戏的呼声。
嘻!
虽然夜色黑浓得瞧得不是很清楚,可水儿就是可以想像得出,她那大脸夫婿的尴尬神态。
水儿清清喉咙。“我怎么了?”她明知故问。呵呵!从不知道自己心眼儿可以“坏”到这种地步。“我亲近亲近我的丈夫也不行吗?”再“坏”下去试试看。
“没有……可以……我是说……”阿骏显然是怕她生气,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一开口就把话说得七零八落的。
“哼!”嘿~~这样“坏”还满好玩、满快意哩!许是浓黑夜色有股掩蔽的 勇气,水儿一不做、二不休,踮起脚尖后,才好把手臂搭上他的肩头。
“我走得累了,阿骏。”她刻意娇声要求着。“抱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