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骏再次应道并跨步走入,两名队长则尽职地守在再度关起来的门前。
升龙村的村民等到阿骏走入屋内,或近或远,才敢走了出来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原来,阿骏竟然是──”
“这是真的吗?”
“阿骏?锦龙将军?”
“我不相信!那个老实头耶~~阿骏耶!”
“不可能……真的吗?怎么会……”
ΩΩΩΩΩ
一前一后走入屋内,沉默地关上门后,繁皇子陡然像变了个人似,兴奋地笑开了脸,“姜、大、哥哟!”他大叫着,模样活像是见到甜食的小娃儿,虎视眈眈的,还真个纵身扑了上来。
阿骏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开,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哀哀叫着四脚朝天。
“不知繁皇子找小民有何贵干?还有,小民的妻儿呢?”方才才踏入门口便察觉水儿、安儿的不在,阿骏冷淡的口吻算是自制了,肯定和这不请自来的家伙有关,他敢发誓。
“我把姜夫人一块儿请去做客了……”对方一问话,繁皇子马上立正站好,哪有先前在人前高张的骄气傲焰?剩下唯唯诺诺。
“一块儿请去做客?”阿骏皱眉地抓他的语病。
“一块儿”的意思,是被“请去”的不只水儿?还有谁?
难道──
“站住!”就在此时,外头又响起和阿骏方才闯关时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惨叫声,由远而近,然后是最末守住门口的两个队长的惊叫,“副将!”
然后,屋门被一脚大剌剌的踹开。
这回,来势汹汹的人在看见繁皇子时也是一怔;而繁皇子则摆出和方才面对阿骏时,完全不一样的讨厌嫌恶脸孔。
“啧!我就料到是谁这么粗莽,张淦,见到本皇子还不跪下?”
阿淦俊美的脸孔此时看来阴寒不已,和阿骏如同一辙,有得相拚。
“我的岳父在哪里?阿莲在哪里?”
“你敢用这口吻对本皇子说话?来人,把他拖出去斩──”
“别闹了。”阿骏陡然斥道,声音没有加大,但繁皇子却像见猫的鼠儿似消了气焰,就像应了那句“一物克一物”的道理。“你究竟把人带到哪去?”
“哪敢带到什么地方去呀!”繁皇子乖乖回答。“不就请到升龙城里的皇室行宫吗?锦龙将军哪能住在这种破烂房子里!”
“我已不是什么锦龙将军,是个叫做阿骏的小老百姓。”微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事情会是如此。“请皇子殿下别来骚扰小民安居乐业的生活。”
“姜大哥,你堂堂一个锦龙将军怎么可以就这样……呃~~放弃?”繁皇子一点都不赞成地摇头。
“事实上,也是母后要我寻人的。”见自己解释似不被两人接受,靠山就急忙被搬了出来。
阿骏、阿淦一听,知道背后主使人是曾对两人有过恩惠的皇后娘娘,也只得先按下偌大的怒火。“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呀~~就出了些麻烦事,自是要急着找姜大哥来帮着解决嘛!”繁皇子也恁地怪脾气,对任何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贵族样,唯独面对阿骏就成了只摇尾巴的小狗。
“我说就是了……”见阿骏非但没因他的讨好样而显出和颜悦色,只好姗姗然把表情一正,说起正题来。
“你也知道的,姜大哥。大皇兄傣素来体弱多病,所以朝廷之内始终有反对立大皇兄为太子之声,其中又以二皇兄侏、黎贵妃那派人马企图最为明显……但黎族在宫内、朝廷里,甚至是兵权上都瓜分着相当地位,我们赵氏皇族也只能与他们平分秋色,压管不了黎家。
“而父皇近两年来龙体欠安,时时卧病在床,二皇兄的态度也日益猖獗……近来我们更得知黎族人马动作频频,母后十分担忧他们会叛乱,也开始暗中调兵遣将,自然要找个有力又亲信的人来带领我们的兵力……”两眼便直勾勾地看着那位“有力又亲信”的人,锦龙将军。
“宫变吗?倘若我说我真不愿蹚入这种勾心斗角的皇室争执呢?”阿骏也是一直到此时此刻,听见自己口中所道出的话,才发现自己在战场上所磨出来的冷性子,在必要时竟真能冷酷自私如斯!“对我们小老百姓而言,皇上是谁与卿何干。”
“你……你竟然说得出这种话?”繁皇子震惊地摇头。“姜大哥,你变了……”
“不,我没变。”这才是真正的、阿骏的、只求普通平凡的想法,不是那只懂得矢忠效国、威风凛烈、锦龙大将军的想法。
以往他为国活了那么多年,够了、够了!
“让我猜猜,因为侏太子、黎族人马即将生变,所以又要将我们再找回去?然后呢?等事情落幕再赶我们走?”
阿淦嘲讽地如是询问,问得繁皇子脸色尴尬地红一阵、白一阵、再青一阵。
“怎么可能……当年的事,相信父皇也知道自己做错了,母后也十分后悔自己助力有限……更是口口声声说待这回事情解决后,定要好好重新赏封赐给姜大哥……”
“‘这回事情解决’?繁皇子,您的信心还真十足,敢这般夸口,你哪只耳朵听见我们答允了?”阿淦酸薄的话又刺了过来,激得繁皇子又不顾形象、风度的要张口,却在阿骏一记不耐、到此结束的切断手势下乖乖噤声。
“够了,你们两个。”阿骏面无表情做总结。“阿淦,住口。繁皇子,请带我们去找我们的家人,否则一切免谈。”
第八章
才踏入皇室行宫的大门,一股庞大的窒息感便排山倒海涌了过来。
或许许多人求其一生都住不起这么昂贵华美的住屋,更不必说这住屋背后所隐喻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啊……
不自觉的,阿骏脸上一束肌肉紧紧揪了一下,无法放松。
“不过话说回来……姜大哥,”繁皇子仍跟在他身旁唠唠叨叨的,好似未察觉到他不好的心情──想来就算是察觉了,大概依然吧?“你怎么就这么随便娶了一个女人呢?貌色平凡,一张脸苍白似鬼,体态瘦弱,搞不好风一吹来便倒……啧!母后可说了,若事成之后便想将丝公主赐嫁予你,我们丝公主可是美貌尊贵无比,岂是一般平民女儿可媲?更何况我也听说,那女人其实是个奴隶对吧?不干不净之身──”
“繁皇子,”终于有人受不了,阿骏说话的口吻是暴风前的宁静。“如果我说我有把握此刻出招,一记擒爪,从一数到五内便可将一个人的脖子扭得歪断,你是信还不信?”
信!繁皇子终于乖觉地闭嘴,还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脖子。
再多走一步,便可以更快一步见到水儿了,心如是想着,他的脚步却迟迟地停了下来,只因他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水儿。
抹一抹脸,净是冷汗。
他此刻的表情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和身旁的阿淦一样努力装没事,却仍然又冷又臭吗?阿淦长得够俊美好看,又冷又臭的表情也就没难看到哪去,但自己呢?
阿骏可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随着自己心中所想,可是益发的……呃~~旁观者清的繁皇子不自觉又离了他远一些些。他是很崇拜、敬仰、爱慕他的姜大哥没错,但可不打算往老虎头上随便拔毛说。
“他们就在这里。”最后被引入一间厢房,果然就看见水儿等人,一打照面,全都惊喜交加的起立。
“阿、阿淦?!”阿莲率先跑来投入阿淦怀中,后者旋即松了一口气,安心地拥紧她,再看向也往自己走过来的老陈,合上逐渐湿润的双眼。
阿骏静静看着这一幕,仿佛要从其中寻找自己的勇气,才又静静望着也静静回望他的水儿。
她的脸色看起来好白,也许是受到繁皇子所带给她的一连串惊吓,她的双眼睁得好大。
他有种整个人似是被看得净透的错觉,她的表情如此安稳,他突然间不确定她是惊吓过头,或其实是已然预料的默然?
“水儿……”终于,他的脚步挪动,一步又一步,站到她面前,而明明一步之遥,但为何他却觉得,此刻的她看起来与自己有着千百步之远?
他盯着她的嘴,等着听她开口──
第一句话,如果是疏离生冷的尊称“锦龙将军”,那会不会是代表她在对他感到生气呢?她是有资格对他的欺瞒生气,可他该怎么办?
“锦龙将军──”她的小嘴如是缓缓张启,“姜骏──”他的心沉下又被倏然挑起,“阿骏。”
咦?喉头梗着一口气,他凝住,不敢吞咽。
“阿骏。”水儿主动举步,将那一步之遥缩短为直接的贴合,她的脸上抹过羞色的同时,双臂大胆地抱住他,瘦小的手儿还勉力地在他背部拍了拍。“唉……管他的,你就是我的阿骏呵!”
“水儿……”他亦激动地回拥她,忘我的,此时无声胜有声──直到在旁的繁皇子发出杀风景的重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