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之毓紧盯着她远去的纤细背影,沈稳的黑瞳泛起坚定的眸光。
无可否认,他们之间隔着将近二十年的空窗期,但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遗忘或抹去的,就像她还记得他,而他也从没忘记她的事实。
当时年纪太小,加上父母亲的拦阻,害得他们分离了二十年,失去彼此的音讯和任何联络的可能;但现在不同了,他们都已经成年,都有为自己行为负责的责任
和权利,再也没人可以阻隔他们相聚。
她想逃是吧?
既然她想逃,那他就追!既然分离了二十年后他们还能在阴错阳差之下重逢,他有信心,这回,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第四章
郎月眉快疯了,在经过两个礼拜之后,陶之毓即将可以出院的此刻──
这个男人八成是牛皮糖转世,她从没见过这么「卢」的男人,从来没有!
「为什么我得这么做?」她的眼底写满惊恐、她的声音满布凄楚,仿佛他正述的事是件恐怖至极的事,比夜游坟场还可怕!
「你当然得这么做,而且义无反顾。」陶之毓将换洗的衣服塞到手提袋里;他身上穿的、用的,全是住院后郎月眉一手购置,他自然得一件不留地全数带走。
焦躁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郎月眉心情一团混乱。「你不要太过分了喔!我已经照顾你这么久,不应该……」
「你很清楚我接下来得面对哪些难关。」轻轻松松挡掉她的牢骚,陶之毓准备好的理由有一大箩筐。「虽然石膏拆掉了,但我的行动还是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你当然得到我家照顾我,好弥补你的过失。」
一股火气直往后脑勺冲,郎月眉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那万一你一直这个样子呢?那──」突然之间,她猛地住了嘴,只因她惊觉自己的言辞竟是如此的突兀且伤人。
反观陶之毓倒是没有太大的情绪反应,他只是微挑眉尾,扯开极淡的笑纹。「那也不错啊!如果真变成那个地步,你就准备陪我一辈子吧!」
她臊红了脸。「谁……不要脸,谁要陪你一辈子?」因为内疚、因为心虚,更因连她都厘不清的莫名其妙缘由,竟然让她的心跳加速整整一倍!
「她现在还欺负你吗?」他拉上手提袋的拉炼,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话题毫无预警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他也没指名那个「她」姓啥名啥,但她就是知道。
为什么?难道只因他和她拥有共同的记忆,所以清楚地明了?
「怎么可能。」微微按压泛疼的太阳穴,她坚强地挤出笑容。「我不要给她脸色看就不错了,她哪还敢欺负我?」
侧脸看她一眼,他提起有些重量的手提包,左手支撑着提醒她罪行的拐杖。
担心他刚拆石膏的手臂无法承受包包的重量,万一伤上加伤,那更是永无痊愈的一日,她忙伸出双手接过那只手提包。「还是我来。」
盯着她的发旋,他很难控制心头的悸动。「你还是关心我的吧?」
沙哑的嗓音拂过她的耳畔,她微微一颤,双手紧握着那只包包,全然提不起抬头看他的勇气。
「小眉?」明知她的尴尬,他仍忍不住催促。
「你想太多了。」咬了咬唇,她强迫自己忽视那抹流窜在心头那股难解的情绪。「我只是不想跟你绑在一起太久,你不要自作多情。」
「真的是我自作多情吗?」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拄着拐杖推了推她的肩。「走吧,回家去!」
「喂!是你回你家,干我屁事?」她直觉的想撇清。
陶之毓好笑地睐她一眼。「有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她气呼呼地拉开脚步,狠狠将他丢在后面,冷血地往外走去。
「这么点小事也值得生气?」陶之毓讪讪地低喃了句,随着她离开自己居住了半个月、感觉冷冰冰的临时住所。
坐在计程车里,郎月眉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象,就在即将到达陶之毓的住所之际,陡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印入眼瞳,立即吸引了她的目光。
似乎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紧绷,陶之毓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并没有发现太过特别或吸引人的地方,因此他伸手覆住她变得冰冷的小手,关心地询问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那么专心?」
郎月眉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或许是太过震惊,也或许是此刻她需要一双慰藉的温暖臂膀,所以她并没有推开他。
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却感觉她的手越来越冰冷,陶之毓不觉回头多看了两眼已往后飞逝的景象;直到计程车转了个弯,停在他住的大楼门口,他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郎月眉失魂落魄地下了车,却没忘记拿走原本就挂在她手上的手提包,并细心地搀扶陶之毓一把,但是心里却怎么也忘不了那个一闪而逝、风韵犹存的身影……
郎月眉浑然没注意自己何时进入陶之毓的私人领域,更不晓得自己已经占据了他的客房,为的全是满脑子那抹萦绕不去的清晰影像。
为什么「她」会跟「他」在一起?两个人为何会状似亲密地勾肩搭背?
「好了,这个房间就让给你喽!」这丫头到底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连他得寸进尺地坐在她身边,她都不曾发现?「小眉?」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而且肯定是个不小的问题!
趁着她失神的当口,陶之毓起身到厨房冲泡咖啡,并故意将动作拖慢,然后端了两杯咖啡回到客房,摆放在床头柜上。
她还在发呆。
陶之毓淡淡地叹了口气,决定问出个所以然来。
「你到底在想什么想这么久?」虽然明知她不一定会据实以告,但他还是认为自己有必要问上那么一问。「你知道,我很愿意分享你的心事。」
茫然地拾眼看他,郎月眉的眼眶有点红,很明显的还没由震惊的情绪里爬出来。「分、享?」
她迟钝的说话方武,会让人以为她从来不明了那两个字的意义。
「嗯,分享。」拉起她的手,他像在安抚孩子般轻拍她的手背。「不管是甜的也好、酸的也罢,甚至苦的也行,我都可以跟你一起承担。」
郎月眉慌张地抽回自己的手,手背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你不要多管闲事。」
陶之毓皱起眉,一点都不喜欢她的拒人千里。「目前只有我可以分享你的心事,像你这样把心事闷在心里并不是件好事,它们总有一天会崩溃的!」
她的唇蠕动了下,终究还是选择闭上。
「如果你不想说,我也逼不了你,但我可以保证,那对你不会是一件好事。」
没有人天生顺遂,连他也不例外;每当他被不如意的逆境绊住时,他也会找寻适当的管道宣泄不平,不然即使是神仙也会受不了。
郎月眉瞪着他。「你太自以为是了吧?」
「会吗?」他扯开笑纹,眸底却不见丝毫笑意,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随你怎么说。」
然后,他便静静地暍着咖啡,黑瞳盯在另一杯不曾被移动的咖啡杯上,那缕袅袅上扬的轻烟,久久、久久──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受不了屋里沉闷的氛围,郎月眉终于出声了。「陶先生……」
「陶先生?多生疏的称呼。」他心里嘘声不断,但表面上却全然看不出来,只因不想让她再缩回自设的城堡。「我记得你以前……」
「拜托你别再提以前的事了好不好?」她苦恼地皱起眉心,双手紧揪着膝上的长裙,不知该怎么让这个男人知道,她现在只需要他扮演倾听者的角色。
陶之毓不再说话了。
他之所以等待这么久,就是为了让她卸除心房,继而与他剖心,因此他断无理由再让她筑起心墙的道理,只能聪明地保持沉默。
见他不再出声,郎月眉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张口询问:「你……不喜欢我叫你『陶先生』?」
陶之毓暗叹一声,欲振乏力地摇了摇头。
「那我叫你……『小陶』奸吗?」她犹豫再三,潜意识避开小时候的惯用称谓。
「你干脆叫我的全名『陶之毓』算了。」翻翻白眼,陶之毓实在受不了她莫名其妙的坚持。
「啊?!」她楞了下,认真地思索了两秒。「好吧,既然你认为这样比较好,那我以后就连名带姓叫你,这样可以了吧?」
老实说,陶之毓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悲痛错觉;他仰起头瞪着天花板,浑身无力到了极点。
「你高兴就好。」他低喃道。
「你说了什么吗?」郎月眉听得不是很清楚,因为他的声音全含在嘴巴里,她会听得清楚才怪!
「没什么。」就是因为不想让她听到自己的牢骚,让她误认为自己是气度狭小的男人,所以才故意感叹得那么小声,他哪可能笨得自行招供?「你不是想说什么吗?说吧,我洗耳恭听。」
郎月眉惊跳了下,话临到嘴边又踟蹰起来。「我……真的可以说吗?」问题是,他听了之后会不会认为事不关己,反而觉得她很啰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