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再也说不出口了,她掩面奔出晓风园。
而江英则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一双拳头垂在身侧张了又握,握了又张。紧紧绞住的心房有着一股深沉的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惜此淑女已是人妻,已成兄之拙荆,他如果妄求,就非君子,就不配做个江家人。
轰的一声!
豆粒般的大雨如千军万马般的落下,适才万里无云的晴空仍是万里无云。
这雨,哪儿来的?奇怪?
心烦意乱的江英垂着头站在雨中,丝毫不觉有异,对这适时而来的雨水感到欢迎,因为这冷冷的雨在帮助他浇熄心中不断涌起的妄念。
※ ※ ※
晨星奔跑着,全然没察觉天气已变,也没发觉有好些人从她身边奔过。
伤心,让她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哭一场。
等到她停下来时,已在“晓星映月”的前头,但她不想进去,不想这么快就要面对江平。眼珠子一转,她的目光定在旁边的一株大梧桐树上。
不再多想,她撩起裙摆,努力地应用手脚往上爬。
※ ※ ※
这现象着实怪异得很,明明是艳阳普照,蓝空无云的好天气,竟莫名其妙地下起大雨,还连着下了一个时辰。
江平与父亲站在书房外的屋檐下,两人皆忧心忡忡地目睹着眼前的奇迹。
“这令我想起诸葛先生的一句话,”江俊黯然地叹气,“天将丕变,有兆;将逢乱世,有妖孽。”
江平陡然震了一下,这妖孽,竟令他想起了晨星。怎么可能,太荒唐了,他摇头甩去这谬思。
“爹,你太过虑。当今圣上英明,怎可能再有乱世?”
“倘若他真的英明,刘基又岂会留下那些颇富寓意的文章?”其中尤以灵丘丈人这一篇最为有名,文中以“园有庐,庐有守”暗示朱元璋当为民兴利,以“去其蛛蟊蚍蜉,弥其土蜂蝇豹”来暗示当为民除害,但不知是不识诗画的朱元璋不懂还是故意不予理会,数十年下来,情况只有更糟。
“倘若他是昏君,现在早该大乱了。”出于忠心,江平出声道。
江俊笑了笑,“他昔日的战友,如今剩下多少?杀的杀,贬的贬,其心……路人皆知。”他嗤道。
“他是个皇帝,”江平的声音弱了下来,“他必须保护大明江山。”
“那为何不效法唐太宗,反而师法秦始皇。”江俊声音里有着悲痛。他多希望圣上能放开心胸接纳贤德,大张肚量去接受功谏,但一次次的冤案,一桩桩的文字狱,在在令他心寒,“如果我不只是个学政,那该多好。”他低叹月光不由得投注在儿子脸上。
“你是个文渊阁大学士,能直接上朝议政,就该为黎民百姓多做些事,造福天下。哪像我,一个区区的学政,能管的也只有书院和书。”
“爹,你怎能这么说?就因你是个堂堂的学政,弟子满天下,才能造就出将来卓越的人才。”江平立刻反口安慰,熟悉的压力又再度重重的袭来。面对父亲如此重大的期望,他怎忍心告诉他,他想要引退归野,自放山水。
“你该回去了。”江俊笑了笑,“不管你是生了什么病告假回乡,如今也当痊愈了。”
“爹。”江平跪了下来,带着一脸惶急,“恕孩子不能不孝,孩儿想侍奉爹娘,不想丢下爹娘到遥远的京城。”
“傻孩子,”江俊欣慰地扶起他,“我跟你娘并不孤单呀!别忘了,我还有英儿和采荷呀!”
这就是他最痛恨的一点,弟弟和妹妹取代了他在家中的位置。
“爹,难道你忍心拒绝孩儿的一片孝心?”他脸露哀求,“再说,晨星尚且懵懂,如此贸然将她送进京城,我怕她会受不了。”不得已,只好搬出晨星来挡一下。
“这……”江俊犹豫了。
“爹,再缓一个月好吗?一个月后,我一定启程回京。”他保证,暗地却想--到那时候得再想办法拖延。
“好吧!”江俊勉强地点头,“但,你得写信向你胡伯父说明一下,他似乎颇殷切地希望你回朝呢!”
“孩儿遵命。”江平脸露笑容,自觉美好的未来正展开呢!
他万万料想不到,他爹的好友胡伯父,也就是当今宰相胡惟庸之所以催他回朝,是为了拉拢他参与谋反。
风暴,正在酝酿之中,悄悄地,一步步逼向江府。
※ ※ ※
江平跑遍了整个府邸,都找不到晨星。焦急的他,在雨罢后又踅回“晓星映月”再找,并盼望他之前漏了些地方没找,而晨星正在那些地方。
但失望又再度攫住了他。
他沮丧地步出“晓星映月”,思忖着接下来该往哪里去?并猜想她应该还在江府内。
咚!
他警觉地看去,意外地看到楼旁的梧桐树下躺有一件物体。
他走过去捡起,竟是晨星的绣鞋。急忙仰头往顶上一瞧,触目惊心的一幕呀!
一双皎白的玉腿垂吊在枝杠间,其中一只脚的绣鞋不见了,两边玉臂横在枝桠问,只要她动一下,难保不会掉下来。这一想,更令江平心惊胆跳。
他不免怨晨星怎么这么会躲,不但躲得这么高,还躲得这么危险。
“晨星。”他低声叫唤,深怕太大声会惊动了她,害她坠下。
但连叫了四五声之后,上头却没一丝动静。难道她在上头睡着了?
江平连忙卷起袖子,抬起脚来往上爬。由于这是他第一次爬树,所以,尽管他很努力却难免显得笨拙。终于,他爬到与晨星齐高的地方,抬眼望去,果然见到晨星紧闭双眼熟睡着。
他该叫醒她吗?可是如果突然把她叫醒,她是极有可能掉下去的,但他也不能任由她就这样睡在树上呀!
还是把她叫醒好了,但为免她掉下去,他得牢牢抓紧她才行。
于是,他往前爬,小心翼翼地想要靠她近些。
但他引起的震动却唤醒了沉睡中的晨星。
只见她掀动着双眼,疑惑地看着顶上枝叶蔽天的景象。这儿是哪里?她有些糊涂了。
“晨星。”江平轻声叫唤,连忙用手抓住她的玉腿。
“啊!”晨星惊声尖叫,一脚踢了过去,却没踢到意料中的目标,反而身体失去了平衡直往下坠,“啊……救命呀!”她尖叫。
“晨星!”江平急喊,迅速伸出的手只徒劳地抓到空气,惊惧而圆睁的双眼只能目睹爱妻坠落。
“救命……”晨星放开嗓子尖叫,心凉地紧闭双眸,什么都不敢看。
江平又目睹到一桩奇景:他的娇妻竟停在半空中,然后徐徐地掉落,像缓缓飘落的枯叶,也像轻盈飘舞而降的柳絮。这情形是奇异得不寻常。
终于,他看到她安全、毫发无伤地降落到地面。眨眨眼,抖去满脑子的不可置信,他快手快脚地往下攀爬。
双脚踏到柔软的地面后,他立刻奔到晨星的身边。
惊魂未定的晨星仍紧闭着双眼,丝毫未察觉她已安然无恙地躺在清芬的草地上。
“晨星晨星,你睁开眼睛呀!”江平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并频频呼唤着她。
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熟悉的语调,晨星感到心安,于是她睁开双眼,满心愉悦地接受出现在眼前的江平。
忽地,江英冷酷的申明刺进了她的意识。身体一僵,她退离了江平的怀抱。
“晨星?”江平不解地看着她。
“对了,我不是从树上摔下来吗?”她刻意夸张地宣示着自己的惊疑。
江平一愣:“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呀!”她抬头看着树,“我从树上掉下来了,可是……我怎么会没事?这树不是挺高的吗?”怎么没摔出伤来?她凝神检查着自己。
这答案……江平还想从她口中得知呢!
“你记得你是怎么从树上掉到地上的吗?”江平靠近她,严肃地问。
“怎么掉?”晨星疑惑地来来回回打量树上和草地,“掉下来还分很多种掉法吗?”
“这……”江平语塞,不知是不是该将适才所见源源本本地说出来,不过看她这样子,确实像是不知刚刚所发生的奇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俊的那句话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天将丕变,有兆;将逢乱世,有妖孽。
不会的,他严肃地看着眼前的娇妻。是的,如此一位可爱善良的女孩,怎么可能是妖孽。
是巧合,刚刚的一切都是巧合,一定是刚刚他脑昏眼花了。
“你没有掉下来,你是做梦了。”他突兀地冲口而出,这欲盖弥彰的说辞似乎有违他刚刚暗自下的决定。
“是吗?”晨星偏着头,“那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应该在树上的呀!”
“是我把你抱下来的。”江平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
“真的?”晨星讶然,“你是怎么办到的?好厉害喔!”她仰慕地看着他。
江平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不说这些了,”口气转为凶厉,“你没事爬到树上做什么?你不知道那样很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