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她出阁的日子了,祝英台狠狠地咬唇,不理会嘴角慢慢渗出的血丝。明日,她便要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与他同床共枕!想到马文才那副油头粉面的样子,祝英台不由一阵作呕。对于父亲甚至于是整个祝家来说,能与太守府结亲,这是何等荣耀之事!但却没有人理会过她的感受。风尘女子尚且有选择恩客的权力,而她,竟然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如果不答应,梁山伯便会被生生地打死在她面前!她知道她是不祥的。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手中的断掌之纹,便注定了她一生的命运。曾经,她怨恨过命运的不公;曾经,她为自己的未来争取过。然而,那—刻,她屈服了:那一刻,她颤抖着,把自己以后的命运押上了赌台。虽然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必输的赌注,但她已别无选择。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那么就让她这个不祥之人来赎罪吧。至少,他会活着……
多久不曾再抚过琴了,她不知道。记忆中,上一次抚琴,好像是弹给他听吧?一抹浅浅的、不易察觉的笑意漾入她的眼底。玉指轻挑,清冽的琴音直上九天,婉转回旋。一阵接着一阵的高亢琴音,音阶扶摇直上,响彻云霄,久久徘徊在碧落苍穹之间。
银心站在绣楼外,静静听着楼中传来的琴声。小姐的琴从未如此激越过,好似殷切地想要诉说什么,一声声,一弦弦,感天动地,催人泪下。她知道小姐的心思,也很同情这个从小就服伺且待她亲如姐妹的小姐,但她只是个下人,她又能做些什么呢?梁相公已经死了,太守府的公子虽然听人说有些不成材,整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但男人都是这样的呀。豪门大族的男人们哪个不是三妻四呢?小姐长得这么美,又渎了这么
多的书,稳坐正室应当是没问题的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却听到一声异样的声响,琴声戛然而止。
四周一时之间静得可怕,祝英台怔怔地看着手下断弦的琴,一脸茫然。刚刚她突然觉得心乱如麻,手下瑶琴音不成调。心神激荡间,只听得一声脆响,弦,断了。
断弦……对于弹琴之人来说,断弦即意味着要有不祥之事发生。祝英台凝视着手中的断弦,泪,悄悄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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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是要来,纵然再有干般的无奈、万般的不愿,这一天也总是要来。
天还没亮,祝英台就已坐在妆台旁,任由丫鬟为她梳了个“龙凤吉祥”的发式,那是所有的发式里最雍容华贵的一种。然后便是凤冠霞帔,祝英台戴上缀满珍珠与七彩宝石的头冠,微低螓首,似是不堪重负。冠上垂下的银丝珍珠面帘蔽住了她的目光,亦让她盛妆后的容颜变得隐约。
繁琐的妆扮之后,祝英台身着一袭红色之衣缓缓步下绣楼,前往正厅拜见双亲。广袖的对襟罩衫上所绣的鸳鸯图案栩栩如生。朱裙后裾长长地曳于身后,使步态愈加雍容柔美。
“英台我儿,今日后,你便是马家的人了,要谨守妇德,孝敬公婆……”祝公远的眼中略有些潮湿之意,他虽怨她的出生夺走了妻子的生命,但毕竟也是他的骨血。夫人,我们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丁,你在天有灵保佑她吧……
“英台记下了,”祝英台穿戴着重煞人的凤冠霞帔,不便施礼,只略微福了福,“英台自当谨守妇德,孝敬公婆,但是——”
祝英台冷冷的目光自珠帘后射出,“爹爹答应孩儿的事,不会食言吧?!”
“这个——”见祝公远微怔了一下,腾氏忙在一旁咳了一声,祝公远遂点头道:“这是当然。”
“那就好,”祝英台放心地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养她的家,在一片鞭炮声中绝然地走出家门,不曾有过丝毫的留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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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家在会稽郡,距祝家庄有几百里地。若是走旱路,新人得在路上歇两宿,新郎倌前来迎娶,跟着花轿走,路上略感不便;若是水路,顺了水道至多三天也就到了。离祝家二里路,就有码头,所以两家便决定走水路。先用花轿把新娘子抬到船上,然后到了马家再拜天地。
一路之上,鞭炮声、鼓乐声、贺喜声不绝于耳,码头上挤满了围观之人。这边梁山伯刚死,那边“断掌美人”祝英台便出阁,嫁的又是会稽太守之子,这等百年难得一见的热闹场面岂能错过,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要
真是那样的话,那明天的街头巷尾就又有新鲜话题了。一片吵嚷声中,喜乐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先是举着“喜喜”字和华盖的队伍,新郎倌身穿大红莽袍,骑着白马行于新娘所乘的描金绣凤的花轿旁。
想到很快他就能把这个天仙绝色拥在怀中,马文才不禁喜上眉梢,扬首挺身策马。
感觉到轿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祝英台知道,码头已经到了。轿帘掀开了,祝英台在喜娘的掺扶下缓缓下了花轿。阳光映着红色喜帕,祝英台只觉满眼都是刺目的红,不禁轻晃丁一下,这一晃却不小心把喜帕给晃了下来。喜帕下是一张黯淡的脸,写满莫名的倦怠,神情萧索,毫无神采,但却丝毫不损害她的美丽。华丽轻柔的罗裙长长地曳地,有流霞之姿;垂于膝下的对襟大柚边口绣有精致的花纹,一幅纱罗披帛顺势流下,透明却泛着浅淡的金色。
“看到了,看到了,新娘子好漂亮!……”
“哇!还不洞房呢,老天爷就帮忙来掀盖头了!”
而马文才,一时之间不觉看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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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缓缓驶入甬江时,已是暮色渐露。
“要下雨了。”祝英台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的天空,喃喃自语。
“姑娘,窗边凉,当心受了风寒。”旁边伺候的喜娘连忙走了过来。喜娘是马家派来的,片刻不离左右,名为服侍,倒不如说是监视。
祝英台摇了摇头,只是望着窗外,却不理她。喜娘讨了个没趣,心里不免有些嘀咕。这个女娃儿看着漂亮秀气,斯文恬静,话也不多,可是却怎么看也不像个要出嫁的新娘子。哪个要出嫁的新娘子不是一副含羞带怯的娇羞模样,但这个女娃儿自打上了船,就没有笑过。冷冰冰的哭丧个脸,不像是出嫁,倒像去奔丧。心里想着,嘴上却也不敢说什么,毕竟是太守家的儿媳妇,得罪不得。见祝英台转身向舱外走去,忙跟了上来,“姑娘想要什么,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去呢……”
祝英台回眸视她, “我只是想到舱外透透气。怎么,这也不行吗?”
“姑娘说得哪的话……”喜娘满脸堆笑,“行,怎么不行……”
冷冷地扯了下嘴角,祝英台也不再多说,径自朝船头走去。喜娘不敢阻拦,只得紧跟在身后。
在船头站了片刻,风浪忽然间大了起来,只听见船桅上的绳子,被风刮着呼噜直响。甬江的浪,有两三尺高,哗啦一声,向船边直扑将来,船开始摇摆不止。
“回……回去吧,”喜娘吓得脸色也白了,“许是起浪了……”
河水波滔汹涌,白浪一个跟着一个,船体颠簸欲沉,忽地猛烈晃了起来,喜娘一时不稳向后倒去。
原本黑云四布的天空,忽然云头堆起,电光尤如几条银龙般从云缝里窜出,闪上几闪,接着哗啦啦地一个大雷。瞬时间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祝英台正欲转回船舱,却在转身的刹那,隐约看到江边立着一声墓碑。一个闪电直劈而下,只见墓碑上清晰地写着: “会稽梁山伯之墓”。
祝英台顿如天雷轰顶,面如死灰,往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上,满面泪痕。身旁喜娘的呼唤声、众人的喊叫声似乎已离她越来越远。死了……梁兄死了?梁兄竟然死了?!这人世上只有他是真心对她的,如今竟连他也去了!爹爹骗?’地,终究还是骗了她啊……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啊……”一路之上强忍的悲痛瞬间全部瓦解了,祝英台身心疲惫地俯了下去。那日楼台会后,她便被禁足,祝公远以梁山伯的性命相要挟,地才被迫答应婚事,而梁山伯竟然已经死了!祝英台泪如泉涌,双膝跪地,嚎啕大哭: “梁兄,你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让我孤独地活在世上?!”直哭得天昏天暗,风云变色。马文才和船上的其它人想要过来拉她,却都被大雨淋得张不开眼。突然间,岸上骤然一声巨响,梁山伯的坟边忽然裂开一条直缝,冥冥之中好似有人挽扶一般,由那直缝里,有一块石碑慢慢直立起来,碑上大书五个字:“祝英台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