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武叙鈜不免重重一声长叹,停歇了片刻,才又往下述说:「我的生母含泪 将我托付给武夫人,在武夫人郑重的允诺下,便带着笑意与世长辞。而武夫人也确实履 行了对贴身婢女的承诺,将我视如己出,把我和我的异母哥哥瑞刚一齐扶养长大成人。 我和瑞刚大哥因为年纪相仿,个性相合,又特别投缘,所以兄弟两人的感情非常融洽, 武夫人也乐见其成。谁知好景不常──」
武叙鈜又是一声重叹。原来幸福洋溢的表情,在瞬间崩垮了下来。
接着,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少顷,他又继续说道:「武夫人对我的感情开始出现嫌隙是在武氏一族的下任当家 和堂主接班人如火如荼的展开之时。在武氏一族中,当家一定是世袭,但堂主却可以由 『世袭』和『传贤』两种方式?生。
瑞刚大哥是嫡长子,当家一定没有问题,所以纷争不是出在由谁当家,而是出在由 谁接任下一任玄武堂主之位。那时,呼声最高的便是瑞刚大哥和我,我们兄弟本身倒是 不以为意,反而是玄武堂内部分成了两大派,一派支持瑞刚大哥,一派支持我。
由于事关将来由哪一派当权,所以明争暗斗得厉害。有一回,两派人马居然无独有 偶的同时想到先下手?强的计谋,而分别俘虏了瑞刚大哥和我,分别在我们两人身上纹 上象征玄武堂堂主的银狐纹身。既然两人同时都被纹身了,所以这个计谋自然又徒劳无 功,不了了之。而且两派人马上在经过这件乌龙纹身事件后,被当家的父亲辈们厉声斥 责了一番,之后两派人马便收敛许多,双方协议等瑞刚大哥和我再长大一些才来较劲亦 不迟。所以,接下来的日子便平静许多。原以为自此便不再兹生事端,没想到……」
武叙鈜的脸上有忘了掩饰的无奈和伤悲,久久无法平复。
初家宁始终以了解、包容的态度,面对眼前的一切,扮演了一个非常完美无缺的倾 听者。
武叙鈜交握的十根手指,看起来有些复杂而矛盾,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本来闹 剧应该在那一次纹身事件后就落幕的,因为在那一年年底,便在一年一度的年度家族会 议中,决定了瑞刚大哥?
『玄武堂』的下一任堂主,我则被选?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成了大哥的左右 手,大哥和我以及整个家族的人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满意。谁知四年前发生了一个意外插 曲,而让事情又起了变化……」
四年前的那件事为什么会导致武夫人之后的心态变化和作?,至今,武叙鈜依然觉 得匪夷所思。
「四年前,也就是红历八十九年,我那位生性风流的父亲,又迎娶了一位年轻貌美 的嫔妃,并且对她宠爱有加,很快的就把她封为仅次于元配夫人的『武贵妃』,这事严 重的打击了身为正宫的武夫人,武夫人为了保有自己的地位和身份,而处心积虑的想要 除去武贵妃,却始终无法顺利得逞,但她还是努力不懈,随时随地的想置武贵妃于死地 。终于,在三年前,亦即红历九十年的时候,她设计了一个完美的阴谋,让她顺利的除 掉了心腹大患……」
三年前的那桩「武贵妃谋杀事件」,正是他心中最深沉的痛,如果可能,他但愿今 生今世都别再重提。
「结果如何?」初家宁确信这便是整个秘密最关键的一环,按捺不住的出声催促探 询。
武叙鈜的唇角浮现一抹凄然的浅笑,语调转变成充满冷漠、咀咒与无奈──「那天 ──武夫人事先约了我,又另外诱来武贵妃,然后,在我即将依约到达的前一刻,她亲 手杀了武贵妃,接着,她悔恨万千,滴泪成海的向我求救,我当然不能弃她不顾,所以 ,我就拭净她手上的血渍,夺过她手中的凶器,给早已一命呜呼的武贵妃补上一刀,这 一幕偏巧给察觉不对劲而匆匆赶至的瑞刚大哥给撞见了,武夫人一见到大哥,便高喊是 我杀害了武贵妃,目睹一切过程的大哥,还来不及表示什么,玄武堂『四大护法』之一 的夏侯岳便尾随出现,四大护法本来就是执掌红门戒律的两大部门之一,加上夏侯岳原 本就对我和大哥心存偏见,所以,当他听到武夫人对我的指控时,便立刻下令将我收押 待审,并很快的通知红门的重要决策阶层,召开紧急会议──」
一直到今天,他依稀记得武夫人那年的作?和大哥忧伤愧咎的神态。
初家宁听到这儿又忍不住插嘴:「你说的夏侯岳是不是你们红门现任门主夏侯鹰的 义父?」
「没错!」经她一问,他才想起,她早在先前的「说书」岁月中,就已说过,她因 为夏侯岳的关系,被逮到那天,差点儿就当场毙命一事。
「果然是他!」初家宁咬牙切齿的嗤哼。她从第一眼见到夏侯岳那个男人,就直感 全身发毛,没想到他真是个令人厌恶的臭老头,竟敢不分青红皂白的下令收押她的叙鈜 ,哼!
「后来呢?」
「后来在审判的过程中,我便担下所有的罪名,证人是武夫人……」
「你大哥呢?」初家宁听得肝火直冒,忿忿不平。
「大哥他始终一言不发──」回想起大哥当时的处境,真是太难为他了,武叙鈜不 禁感到无奈。
「懦弱、无情又卑鄙的小人!」初家宁鄙夷不屑的咒?。
「不准骂我大哥!」武叙鈜非常激动。
初家宁见状,更是怒发冲冠,一发不可收拾。「骂他又怎样?我还想揍扁他咧!分 明看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蒙受不白之冤,背上莫须有的罪 名,这算什么大哥,这就是他对你的好!?」
「住口!你什么都不知道!」武叙鈜极力维护心中最崇敬的大哥。「一个是养大他 的生母,一个是他最重要的弟弟,你要他如何选择?是你的话,你又会如何选择?」
「我──」初家宁顿时哑然失声。
武叙鈜自顾自的往下说:「这一切并不是大哥的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从 未恨过、怨过任何人;一切只怪造化弄人……」这点是他的真心话,真要有什么,也只 有无限的感慨。
「这才不是造化弄人,这分明是那个武夫人蓄意嫁祸于你的借刀杀人阴谋!」初家 宁一点也不同意他的论点,直感心底萌生了一股浓郁的杀意,想要把那个该死的武夫人 大卸八块的冲动──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生杀人的念头!
「那又如何?难道你要我当场招出实情,置抚养我长大的武夫人于死地?再把我大 哥逼入死胡同以为如果今天是你,你又会如何面对你的丁盼荷夫人?」激动的情绪,让 武叙鈜表现得咄咄逼人,全身找不到一丝初家宁所熟悉的温柔。
「我……」初家宁再度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久久才重新振作的反击,「没 错!换成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抉择,问题是丁盼荷夫人不会这样对待我的!」
「是吗?那她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弃她不顾的无情丈夫,而要你闯进红门帮会总部 来送死!这就是她对你的好!?」说到这点,武叙鈜绝非是无端迁怒,而是真的对丁盼 荷感到不满和气愤,她怎能自私的为了一己之私,而让一手养大的义女,到令人闻风丧 胆的红门来出生入死!?
他是心痛,是不舍这傻呵呵的可人儿啊!
初家宁无言以对,但是,并不是因为她认同「丁盼荷自私的要她来送死」的看法, 而是因为她清楚的感受到他那一番话背后所隐藏的真正感情──一分赤裸裸的真心与关 怀!
她不禁失声一笑,冷不防的圈抱住眼前因她唐突的笑,而呈现呆愣状的武叙鈜,在 他耳畔既爱又怜的道:「我们两个都是傻瓜,一样傻不愣登、傻得无可救药的傻瓜,你 说是不是为傻瓜……」
说来说去,她就是心疼他的遭遇,气恼他的过份善良。
武叙鈜甚是激动,颤抖着双手,紧紧的搂抱住她不放。
「是的……我们都是傻瓜──全天底下最傻的傻瓜──」
言语间,尽是互怜互爱的深意浓情。
相知相惜、连遭遇和心境都不谋而合的两人,此刻的心中都激荡不已,是对命运的 无奈,也是对彼此际遇的惋惜。
「后来呢?你的双眼怎么会失明?」
「那时,夏侯岳坚持要判我死判,当场处决,武氏一族因为立场尴尬,谁也不敢多 吭一声,只能心急如焚的在一旁静静接受审判的结果。」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在纪律严 明、惩处公正不阿的「红门」里,是不容有偏私情事发生的。何况,身为执行「红门」 戒律的玄武堂「四大御使」之一,居然知法犯法,以红门的门规而言,理当从重处分没 错,没有充分理由谁敢多加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