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强迫自己不去想离家後的事。不用说母亲跟父亲一定很著急,但有吉祥在,她说她会处理。当然她偶尔也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问问母亲是否改变了要她相亲的主意。如果是,她立刻就回家,如果母亲依然执意如此,那麽她——她——哎呀!她难道一辈子不回家?
唉!现在想这些做什麽?已经踏出第一步就得走下去,也许正如吉祥所说!这是她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这麽想让她好过多了,二十多年千篇一律的日子,该是做点改变的时候了吧!只是——希望一切改变得令她能够接受。
☆☆☆
虽然不是盛夏,南台湾的太阳依然非常恶毒;尤其是正午,阳光总是跟著你到任何地方,躲都没地方躲。
林德觉得自己是全台湾最倒楣的人了。
这个星期的第四次,他的超人拳又输给哥哥林泰,於是他得撑著花伞,顶著大太阳走到两条街外的市场去买便当。
原来他可以不必走路去的,当然更用不著撑著碎花洋伞;只不过老板把他们唯二部代步的机车给骑丢了,而天气又是这麽的热,他可不希望把自己晒成了大黑人。一白遮三丑这句话并不是只有女孩子才适用啊!
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著,也许是伞撑得太低了,才转了个弯就和人迎面撞了一下,对方发出一声尖叫,林德的伞则脱离他的手,掉在一旁。
林德揉了揉被撞痛的胸口,抬起头正想破口大骂,张开嘴,眨了眨眼硬是挤出了个颇不自然的笑容对对面的人说:
「老板娘,是你啊?这麽巧。」
「巧什麽?」一个年约五十,打扮怪异的妇人皱眉嚷著:「你是怎麽了?撞得我疼死了。」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林德陪著笑脸,深信自己是倒了十几辈子的楣都不止。
「算了。」妇人挥挥手。「这大热天的你上哪儿去啊?」
「买便当。」林德说。
妇人娇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还没吃中饭。来,不用买了,我给你们准备了凉面和绿豆汤,既清凉又对胄口,这麽热的天,吃外头的东西很容易生病的。」
「可是老板还交代了要买菸……」
「别给他买。菸抽得这麽凶干嘛?想早点死啊,」妇人停了停,又摆出笑脸。「喏!我跟你一道走,至少你有把漂亮的伞,和我这身衣服正相配。你知道吗?我也很怕晒太阳,可惜家里四、五把洋伞都跟我的衣服颜色不相配。」
林德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呃——老板娘喜欢的话就拿去用吧!反正也不是什麽值钱的东西。」
妇人呵呵直笑。
「阿德!你真是个讨人喜爱的乖孩子,这麽体贴,伞真的要送给我?」
林德只有点点头。这下好了,没了机车,连伞都给了老板娘,下回他猜拳又输了的话就得让太阳烤著去买便当了。
「那麽我来撑伞,你替我提著凉面跟绿豆汤。」妇人笑著说。
林德当然只有照做,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倒楣鬼。
妇人撑著伞左右摆著姿势。
「好看吧?真的很配对不对?」
「是啊!很好看。」林德点头。
「太好了,我总是烦恼这套衣服没饰品可以搭配呢!谢谢你,阿德。」妇人说著,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林德并不讶异,他早知道这是老板娘表示感谢和喜爱的习惯动作,就在上个星期吧!他还看见她亲吻一只天竺鼠。
「好了,快走吧!绿豆汤不冰可就不好吃了。」妇人说罢,踩著浪漫的步伐前进,林德只有长叹一声跪在後头。反正他是全台湾最倒楣的人!
☆☆☆
他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因为昨夜喝多了,头有些疼,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他是这麽希望,但当听见脚步声和那独一无二的嘀咕时,便知道无法如愿了。
果然,她不一会儿就上楼来了,装扮时髦一如以往的每一天。她拉开窗帘让阳光洒进屋里,回头深吸口气,明显地是想叫醒他,却看见他已半坐在床上盯著她瞧了。
「你醒了?」她皱眉问。
「早就醒了。」他懒懒地答。
「醒了怎么不下楼去工作呢?阿泰阿德他们忙得脸都青了!你却在这儿偷闲睡大头觉,不要说你是老板,我这个老板娘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是我妈,又不是我老婆,还老让人叫你老板娘。」贺鹰风抓了抓过长的头发,找了根鞋带胡乱扎在颈後。
「咦?我是老板的娘没错啊!让他们这麽叫我有什麽不对?等你讨了老婆再来讨论老板娘给谁当这个问题吧!」贺母在沙发上坐下。「不是我爱说你,小鹰!你那头长发也该剪了,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有两个女儿呢!」
「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上理发院。」贺鹰风说,并伸伸懒腰下床,随手拿起一件衬衫套上。
「没时间?我看你是玩疯了。昨天一定又喝醉了吧?不然怎么会睡到现在?」
「同学结婚总免不了要喝几杯嘛!我没喝醉,只是头有点痛,可能是感冒。」
贺母叹了口气。
「妈!你怎麽了?叹什么气啊?」
贺母不胜唏嘘道:
「老是去参加同学的婚礼,什麽时候才轮到妈发发帖子请人家来参加你的婚礼呢?」
贺鹰风躲进浴室中,拿起牙刷挤上牙膏使劲刷起牙来。
「你以为躲进浴室就有用吗?」贺母可不吃他这一套。「一个母亲想看见儿子成家哪里错了?你这麽不把老妈的心愿放在心上才是不孝。阿德对我都比你对我来得重视,他甚至把他那把漂亮的花伞都送给我了,颜色跟我这身衣服差不多——嗯——好像更浅一点;总之很好看,尤其跟我的衣服一搭配……」
「妈!你离题了。」贺鹰风满口泡沫却仍不得不开口提醒,尽管他不愿母亲叨念他的终身大事,但听她说两个小时的服装搭配同样会叫人生病。「你不是特意来跟我讨论洋伞和你的衣服吧?」
「我是给你带午餐来,你梳洗完就快出来吃。」贺母终於回到正题。
「午餐?不是让阿德去买了吗?」
「我在半路上遇见他了。天这麽热,你们当真吃得下那些鸡腿饭排骨饭?」
「肚子饿了什麽都吃得下。」贺鹰风走出浴室,叹气道:「阿德让你拦下了,那我要他买的菸……」
「我已经放话出去了,那对双胞胎兄弟谁再敢帮你买菸,我就扣谁薪水。」
贺鹰风识相地点点头没有说话。他不会这麽就戒了菸,但以後恐怕得自己去买了。
「下去吧!我饿了,午餐吃什么?」他问。
贺母微笑。
「我做了凉面和绿豆汤,这种天气吃这些最棒了,又凉快又卫生。」
这种软绵绵的东西喂得饱阿泰阿德吗?
凉面他还可以忍受,至於绿豆汤——贺鹰风厌恶地皱起眉,为什么他母亲总是忘了他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甜食?
☆☆☆
稍後,在楼下机车修理厂一旁的小桌上,贺鹰风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著凉面,林泰林德两兄弟则已经吃饱继续修补著破胎。
「你边吃边听我说好不好?」贺母说。
贺鹰风点点头,推开凉面,皱著眉舀了匙绿豆汤到嘴里。
「我告诉你啊小鹰……」
「不是告诉你别叫我小鹰吗?我不是小孩子了。」
「好,好,鹰风啊!妈又感应到你生命中的伴侣了。」贺母眉开眼笑,彷佛中了统一发票第一特奖。
贺鹰风将口中的绿豆汤喷了出来,又懊恼地撕了张面纸擦拭著自己的裤子。老天!明知甜食对他来说已经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为什么要在他吃绿豆汤时把这种话题拿出来说?
「求求你,妈!别又来了。」
「你这是什麽表情?我说的是件好事,你那个样子活像我翘辫子了!」
「别这麽咒自己。」贺鹰风放下手中的碗。「妈!你究竟又感觉到什麽让你认为我『又』该结婚了?」
「这回是真的,我看得很清楚,一点都不像在作梦。妈有信心,一定错不了。」
「你总共梦见十多次,哪一次准过?」贺鹰风叹气。「妈!你喜欢这一套可以去算别人的命,别老拿我开刀好不好?我不是说过了吗?现在我一点想结婚的念头都没有。」
「你这么说真是侮辱了妈,妈的预言是很准的。上回林太太的猫咪不见了,还不就是因我的梦找回来的?」贺母委屈地看著儿子。「以前十多次之所以不准都是因为你不肯照我的话去做,否则我孙子都不知道几个了呢?」
「你要我拿朵玫瑰花站在马路中央,再不然就是到某超级市场买一打啤酒,可是不能付钱,要转身就走。妈!这麽怪异的事我怎麽做得出来嘛!」贺鹰风几乎吐血,想找根菸抽才想起菸早就没有了,恨恨地将空菸盒往垃圾桶一扔。
「为了一生的幸福怎麽牺牲都是值得的。当年你爸不就是我闭上眼睛从一数到十挑中的?」贺母露出梦幻般的眼神。「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是我这辈子最甜蜜的回忆,虽然你阿爸已经过世快十年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唯一的爱。听妈的话,鹰风!你也会有一个永生难忘的甜蜜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