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会牵连到你?”霍而沁眉头一扬。“那么把阿尔坦迁到右翼来,由我来升他职等、遣他出征,所有的罪名我一肩扛起,绝不拖累你。”
“都几年的兄弟了,我会怕你牵累吗?霍而沁,我是担心你;担心你过于在乎大汗,担心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只求一味的效忠,可是,为了这样的事犯上,真的值得吗?”
值得吗?霍而沁将视线移往楼门前那抹孤孑的身影。“赤兀扬,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当着大汗的面许下什么誓言吗?”
“记得。”当然记得。
那一天是马儿年牛儿月,天空还飘着大雪,三十八个部落首长诺颜就在斡难河畔向萨尔端康称汗,当着自己的部众向萨尔端康宣誓:
作你的臂鹰,作你的利剑;平时——护你的金帐;战时——保你的金鞍。
听你的指挥,任你调遣。以骨筑起顽城,以血保卫可汗!
“以骨筑起顽城、以血保卫可汗户这句话是我亲许的,当年我许下这句永诺的时候,霍而沁的命便不再属于自己的,所以,你问我值不值得,我只能回答,霍而沁的血液里没有所谓的值不值,只有萨尔端康汗;今天萨尔端康汗不能扛的罪过,霍而沁一肩扛起;萨尔端康汗想要而不能要的,那霍而沁豁出了一切也要帮萨尔端康汗拿到手。我知道违抗大汗的君令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但,赤兀扬,为人臣,有所重,有所轻;而我霍而沁只轻性命,重然诺罢了。”
一句“罢了”道尽了霍而沁的忠心。
如果,霍而沁坚持这么做是有所重、有所轻,那他赤兀扬还能说什么?
“我遣阿尔坦出征。”如果大汗要降罪?那么牵连就牵连吧,谁叫他与霍而沁是立过誓要共生死的安答呢!
第四章
事实上霍而沁为了“效忠”二字,他所做的不只是调遣阿尔坦出征,他还宣都儿喜进古列延,以大汗的名义赐了一座“斡儿朵”给都儿喜当穹帐住处。
都儿喜接到那样的旨意,心里直忐忑,她隐隐约约觉察不对,毕竟阿尔坦近来并无立下战功,这升迁来得毫无道理;再则,她不懂大汗为什么要宣她进宫?
这一切的恩赐,背后究竟暗藏着什么?
都儿喜陷入了极端的不安中。
“格格,你别操心了,进了宫之后,你不就明白大汗的意图了吗?”忽兰要都儿喜放宽心。“毕竟能人宫是件好事,对咱们土默特部更是莫大的荣耀;格格,你放心的去吧!”
“那我爹娘?”
“忽兰会照看着,格格您放心。”
“还有,阿尔坦若是捎信来……”
“忽兰会差人进宫,给格格送去。”
“家里的一切——”
“有忽兰在。”忽兰担起了一切,只为了让都儿喜走得安心。
都儿喜摊开双手,抱了抱忽兰。“你这样,叫我怎么说呢?”
“放心去吧,格格;族人都爱瞧格格笑的模样,不喜欢看格格眉头紧皱的愁容。”所以为了让族人安心,格格该放宽心接受大汗的安排。
忽兰的话给了都儿喜力量。
她身为土默特部里的格格,是该坚强一点,不该将所有的事都给想拧、想坏了。
都儿喜给了忽兰一抹笑,决定将自己进宫的事情往好处想去。
※※※
萨尔端康乘着他的坐骑,信马由缰地朝忪绿连河行去。
忪绿连河中映着马的影子,萨尔端康立在河畔看着绸缎般的河水,翻起了金浪,脑中浮现的却是都儿喜的嫣然面容。
该忘的,他不该还在心中记挂着她。她说过不管他如何待她,她终究会守着她的未婚夫婿,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既是如此,那么他便该趁早斩断情根,不能任由感情如藤蔓般纠结盘生……
萨尔端康策着马霍然踅身,往河的另一边驰去。
他来到了另一端,见到一座不该存在的“斡儿朵”。
“斡儿朵”向来是他亲赐的,有几个帐子,他都一清二楚,可是并不记得在忪绿连河畔,有他妃子、夫人的斡儿朵在。
萨尔端康翻身下马,将马拴在帐前的马桩上,举步走进斡儿朵。
他掀了那座雕花新帐的帘子;帐子里铺着弘吉刺的夹花地毡,天窗下吊着四盏彩灯,新帐里还有一口香檀红漆柜,帐内散发着沁人心肺的檀香味;而帐内坐着的,竟是——都儿喜!
萨尔端康凝着脸,以为自己的思念已然至深,所以眼前才会浮现了都儿喜的身形。
萨尔端康焦躁地放下帐帘,晃晃脑子,企图挥去方才的幻影。他退出帐子外,牵着他的赤兔马,便要离开,不让都儿喜继续困扰他。
突然,身后传来帐帘翻动的声响,萨尔端康回头一看——
映入眼帘的真是都儿喜的面若桃花、都儿喜的盈盈双眼、都儿喜的似月双眉,还有……都儿喜的错愕神情。
原来不是幻影,真的是她!
都儿喜同萨尔端康一样的惊讶;她没想到在这儿还会遇到他;她以为那一日,不儿罕山一别后,他们不会再相见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他朝着她走来,卓立在她跟前。
他的身量是那么的高大,一来便遮去了日照,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都儿喜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他的气势之盛,而让她处于弱势。
她绕过他的身子,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之后,她才回头告诉他。“我会在这儿是大汗宣的。”
“你说——萨尔端康宣你入宫?”萨尔端康拧高眉眼。
都儿喜跟着挑高眉宇;这个人连天都无畏了吗?不然的话,他怎么敢直呼大汗的名讳!
罢了,他是怎么地倨傲、怎么地不畏天,都不关她的事,她不该费心管的。
然而萨尔端康没察觉自己的失言。“我以为你是阿尔坦的女人。”她曾义正词严地对他说,她誓死守护阿尔坦家还有孛察端斤氏的名誉不是吗?
“我的确是阿尔坦家的人,并没有改变。”
“但,你却入了宫!”
“这又如何?”她清丽的面容坦坦然,没有一丝丝的心虚。
萨尔端康懂了。
“你并不明白住进‘斡儿朵’意谓着什么对吧?”
“意谓着什么?”她不懂。
“住进这‘斡儿朵’就表示……”萨尔端康看着都儿喜清澄如镜的眼,猛然住口。
“什么?怎么不往下说了呢?”她想弄明白他刚刚眼中的那抹像是遭人欺骗的伤害是怎么一回事。
她清亮的眼眸注视着他,等着他往下说。但是萨尔端康却为了潜藏在心底的那份私心,不想厘清事情的真相;他明白都儿喜一旦知道这处“斡儿朵”是他萨尔端康的长夫人的专属后,都儿喜铁定会离开这座金帐,甚至是离开这座古列延。
他私心想留下她,所以他决定将真相瞒下来。
萨尔端康不置一词地回身,跃上马背之后便策马离去。此刻,他要先弄清楚是谁背着他,假传他的旨意。
※※※
萨尔端康眼神凌厉地扫过赤兀扬与霍而沁两人,他们两人已经坦承了一切,萨尔端康不由得怒火中烧。
“遣阿尔坦出征、宣都儿喜入宫,以我的名义赐她住进‘斡儿朵’里;告诉我,在背地里,你们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
“大汗,不是这样的,我们……”
赤兀扬来不及向萨尔端康解释,霍而沁便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再往下说。
霍而沁跪在地上向萨尔端康请罪。“臣知罪,但这一切全是属下的主意,左翼总管诺颜是拗不过属下,才答应帮忙,遣阿尔坦领兵出征,所以臣请大汗别降罪于左翼总管诺颜。”
“不,遣阿尔坦出征是属下的命令,与右翼总管诺颜无关;大汗若是要降罪,也该降罪于属下。”
赤兀扬、霍而沁相互为对方脱罪。萨尔端康的脸冷了下来。“好,既然罪名都自个儿揽了下来,那么想必你们早在心里有了底,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你们还明知故犯!”
萨尔端康从汗座上站起,大踏步地走到赤兀扬、霍而沁面前。
他该拿他的手下爱将怎么办?明知道他们之所以犯上,是为了他;但,军令如山,当初律令是他亲自写的,言明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现在——
罢了!
“怯薛军听令。”
帐外的两名守金帐的怯薛军得令进帐。“末将在。”
“将左右两翼总管诺颜打入天牢中,幽禁百日;百日内,不得见其家人,且革去两翼总管诺颜职等,降为怯薛军,赤兀扬、霍而沁,你们是服还是不服?”
“属下磕谢大汗不杀之天恩。”赤兀扬、霍而沁俯首谢恩。
他们知道降职,算是大汗从宽发落了。
※※※
住进“斡儿朵”足足过了三个月,都儿喜仍没能如愿见到可汗,倒是大汗像是了解她至深似的,三天两头的就遣人送来各式各样的草药。
大汗他怎么知道她正在学医?
起初都儿喜总是望着草药,心里蒙上一层层的疑惑;但日子久了,她也就渐渐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