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儿朵”在他们蒙古部落是可汗、可敦才住得起的地方;大部分的“斡儿朵”都是活动式的架在一辆四轮的巨型木车上,行军时能驭骏马;扎营时放下车梯,就是一个有轮子的宫殿了。
而在这座大“斡儿朵”上插有一杆黑色的军旗,是一面由九条牛彩尾做成飘带,装饰起来的黑色狼牙旗,旗上有以金丝刺成的神鹰——这就是传说的九足黑旄纛了吗?
都儿喜走近,本来只是想将九足黑旄纛看仔细罢了,但最终却仍敌不过心中的好奇,偷偷地掀了金帐的帘子,一窥他们蒙古英雄——萨尔端康汗的住处。
大汗的帐子中央,摆着一尊巨大的金香炉,帐内青烟缭绕,散发麝香与沉香木的芬芳气味。
从天窗下垂着一道柳芳绿的帏幕,遮掩后面的帐壁。帐子里没有摆上汗座,只在提花的地毯上围着矮脚的银桌子;帐壁上没有挂着弓衣,也没挂剑囊,整个金帐呈现升平、温柔的色调,没有一点杀气。
“你看够了吗?”
正当都儿喜想摸一摸那道柳芳绿的帏幕是何触感之际,身后蓦然传来一记低沉的嗓音,声音里透着欣喜与兴味。
都儿喜猛然回头,迎眼对上的是一对银灰眸,都儿喜心没来由地一抽,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头往上迎,瞧见的是一双飞扬跋扈的眉宇。
是他!
不用再细瞧他的五官,单从他的眼睛、他嚣张至甚的剑眉,都儿喜能确定这个人就是那一天她在不儿罕山救起的那名男子。
都儿喜脚步往后挪,想退开身子,但他的动作却比她还快,早一步将她的身子圈在他认可的范围内。
这一次她别想再逃。
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上一次的照面,都儿喜已经见识过他的狂狷,她知道不管怎么挣扎、怎么求,这个像山那般高大的男子是怎么也不可能放她走的
她不做无谓的抵抗,只是昂脸望向他的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萨尔端康汗的地盘,如非他的亲信、部众,根本进不了这个盘营;莫非——
“你也是大汗的臣子?”若是,那他与阿尔坦便是同僚,他该看在阿尔坦的面子上不敢轻薄、调戏她。
“你用了‘也’这个字。”萨尔端康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遣词用字。“你有认识的人也在军营里?”
都儿喜忙不迭地点头。“阿尔坦千夫长是我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
萨尔端康的双眉因听到这样的字眼而高高挑起。“你已许了人家?”他的口吻里有明显的不悦。
那样的不悦是所有物被夺后的愤怒,她听得出来。
但,他怎么能这样!
他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他怎么能将她视为已有?他的愤怒没有道理。
都儿喜伸手支开了两人的距离,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霸道、专制……
“你放开我?”她使力地想推开他。
萨尔端康却靠她更近,低沉的嗓音里有一触即发的怒意。“我问你,你是否真许了人家?”
“是、是、是。”她一连说了三个是。“所以你就该自持自重,该对即将成为人妻的我多些尊重,不该轻薄我、调戏我。”她昂脸看他,清澄澄的目光里有微愠之火。
她剑拔弩张地与他对峙,不因他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就有所退惧。萨尔端康凶恶的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着她胸口因怒火而起伏不定,面容因气恼而烧红一片……她连对他生气的模样都让他迷恋,这样的她教他怎么放萨尔端康的脸因怜爱她而放柔了线条,一双凌厉的眼眸转为深邃有情。
都儿喜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转眼间就能有这么大的改变,只知道这男人的眼眸能魅惑人心,他的笑可以软化任何的冰山雪角,他……
他的头冷不防地低了下来,攫住她因讶异而微张的唇。
都儿喜像被雷轰到一样,震惊得无以铭表;他怎么能……怎么能在知道她已婚配的情况下,还来轻薄她的唇?
都儿喜又惊又怒,张手就往他刚毅的面容掴去——
“啪”地一声,打掉了萨尔端康的浓情蜜意。
都儿喜双手交握,紧紧护住自己打了人而害怕得直发抖的右手。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恼他不尊重她,恼他当她是随便的姑娘家,可以任他胡做非为。
“对不起。”她从来没打过人,并不清楚自己的力道究竟有多大,是不是打伤了他——
都儿喜小心翼翼地偷看他被打偏的脸;黑发覆盖住他棱角分明的面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他久久没回过脸的情形看来,她那一巴掌纵使没打伤他,也打碎了这个骄傲男子的自尊。
都儿喜心生惧意,慌忙地想躲开;然而她才一动,萨尔端康便敏感地收紧手臂。
他回过脸来,都儿喜看见他面容上有明显的五指印,她倒抽了口气;没料到自己的手劲会这么强。
“现在才晓得要害怕?”萨尔端康的嗓音透着一丝冷意,直直地刺进都儿喜的心坎底。
这个男的绝对比狼豺虎豹还危险、难测,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去惹到他的?
“不要不说话?既然有那个胆子掴我一巴掌,那么就该有那个胆量来面对我的怒气。”萨尔端康张狂着怒气,沉着声对面容惨白的都儿喜道。
都儿喜深吸了口气,抬头挺胸,佯装坚强无畏地开口反驳。“是你不对在先,都儿喜才扬手打了你;如果这件事真要归究过错,那么不对的人该是你,而不是我。”
“你是说,我挨了你一巴掌还要跟你说对不起?”
“……”该怎么说呢?明知道他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话全是有心刁难,根本无需理会他的愤怒与无理,但她却无法不在意,如果顺了他的话不再多说,可以消减一些他的怒火,她也认了。
她昂起头,叹了口气,莫可奈何。“你怎么说就怎么是吧!”反正跟他,她是有理也难说清。
“这么温驯?我怎么说怎么是?”萨尔端康说到这儿,嘴角扬起一抹令人忧惧的邪魅笑意。
继而他抬起手勾上了都儿喜的下颔,问她:“那假若我说我要你,你又怎么说呢?当是我说了就算?”
“无耻、下流!”都儿喜让愤怒给吞噬了冷静,张手又想拍去。
萨尔端康先前已吃过她的亏,这一次他没让她得逞,早在半空中,都儿喜的手便让萨尔端康给攫获。
“别再试一次;第一次我当你是无心之过,这并不代表我容许我的女人撒野。”他握住她柔荑的大掌一缩,都儿喜吃痛地闷哼了声,身子因此软了下去,萨尔端康伸手将她的身子接住,搂进他的怀里。
他轻声细语地在她耳畔低诉着:“别以为我看上的女人,便可以放肆地挑衅我的脾气。”
“我不是你的女人。”即使被箝制在他怀里,都儿喜依然傲着脾气反驳他。“我是阿尔坦的妻子。”
“不再是了。我看上的就是我的。”他要的,就不许别人想望。
他的霸道与狂妄毫不遮掩、修饰,都儿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难道在你心中没有礼义廉耻?没有同袍之谊?连你同僚的妻室,你都不能有一些尊重?”
“男女情爱只有你情我愿,没有先来后到。”
“好,好个你情我愿;那你看清楚,我不愿当你的女人,我讨厌你!”她想扯回自己被他捏在掌心的手,但他却紧握不肯轻放。
都儿喜拿眼去瞪他,却见他眸中闪着火光。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如果他怀中的小女人知道他是他们部族里的大汗,她还敢这样反抗他吗?
“不管你是什么人物,欺凌别人的妻室就是不对。”
“你与他尚未成亲。”所以不成妻室之名。
“可已婚配。都儿喜虽是边塞姑娘,可也知晓烈女不嫁二夫之理;爹娘既然已将都儿喜许了阿尔坦,不管嫁了与否,都儿喜就是阿尔坦家的人了。”所以他该放了她,不该再来招惹她。
“放了我;别让我恨你,别让我对你的好感因而一一剔尽。”都几喜对他动之以情。“你爱的不过是都儿喜的样貌,但你可想过这身子终会老衰;放了我,别让我轻看了你。”
萨尔端康的视线移向都儿喜振振有词的面容;最后,他放了手。
都儿喜得到自由后,只欠了个身,便逃开这座金帐。
萨尔端康望见着她逐渐消逝的背影,耳中响着的是都儿喜刚刚那番话,还有她那据理力争的神情。
他心里其实再明白不过,那容貌纵使不再美丽,他都会爱她一如今天;他在乎的——是她那句“恨他”,所以他放手让她去。可惜,他的心她根本不明白!
※※※
都儿喜没命地奔跑着,深怕那个性情阴晴不定的男子会突然反悔,会踅身来抓她——
她明白自己躲不过他的强悍,所以她只有逃;逃开他的禁锢……逃开她对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