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儿喜只是笑,又问:“今儿个来是为了什么?”
“来见你。”
“贫嘴。”都儿喜别过头去,窃窃地笑开了眉眼。
“你不信!”
“你身穿猎衣,手拿七石弓,肩背箭囊;教我相信你这身装扮就只为了来见我……”都儿喜一笑,说了句:“我想你该是要陪可汗上围场打猎才是。”
阿尔坦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输了。早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你一双眼睛,我是要陪可汗上不儿罕圣山。”
“小心一点,近来努尔哈赤的八旗军四处打游击战。”努尔哈赤的野心不小,大有一统江山的雄心壮志。
阿尔坦嗤以冷笑。“我们蒙古勇士才不怕那些红红绿绿的八旗军。”八旗军林林总总加起来不过是三万人等,他们光一个察哈尔部就四十万大军,这哪是八旗比得上的?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你在担心我?”阿尔坦咧着眉眼笑,喜孜孜的只为都儿喜的一个关心。
“是,我是在为你担心;担心你为了你的可汗,不顾性命,全忘了土默特部里有个都儿喜在操心你的安危。”
“为可汗尽忠,是为人臣等的职守;而平安归来,还你一个安全无恙的阿尔坦是身为土默特部驸马、你都儿喜良人的责任;我会为了你而平安无事的。”阿尔坦在都儿喜的额前落下一个吻,许下他的承诺。
“我走了,今儿个我会猎一只大野鹿,回来给大伙儿加菜。”阿尔坦挥挥手,告别了都儿喜,跃身上马,奔向不儿罕圣山。
都儿喜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心口却聚合了不安。她的第六感一向很灵,今天她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
白、红、黑三匹骏马领着上千名的士兵,在不儿罕圣山的三座山峰下穿行。
可汗萨尔端康骑着他的赤兔快马领在前头,左边是他的左翼总管诺颜赤兀扬,右侧则是他的右翼总管诺颜霍而沁。
不儿罕圣山围场是个驰名的山中台地,台地四面环山,形成天然的屏障,在台地中有几道清泉,将它分成几块绿洲;盘中有数不尽的宝贝——野鹿、羚羊、野马、野驴,还有獐、虎、缶……应有尽有。
萨尔端康先派兵马将台地四周给圈围封锁起来,继而将围猎的圈子愈缩愈小,圈子里有成群的野马、羚羊,还有一群野山猪。
萨尔端康选了两名最好的箭筒士,作他的左、右翼,三个人三匹马组成一个三角形,像勺子一样的往围猎的圈子中央抄捞过去。
萨尔端康在马背上张开弓、搭上箭,只听见“咻”地一声,响箭像一道火光飞了出去。
一只白鹿被射中了,围场上响起了海啸般的欢呼声。萨尔端康乘着马,驾向白鹿身边,一个弯身,抄起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白鹿,高举它,接受众部属的欢呼。
在一片欢响中,号角声突然从四面八方扬起;军队里有人高喊着:“是努尔哈赤的八旗军,他们正朝不儿罕圣山涌来。”
萨尔端康的左、右两翼总管诺颜训练有素地命令部下:“军队按军籍分成左、右、中三队,左翼打头阵,右翼垫后,中翼保护可汗离开。”
霍而沁一声令下,上千名的士兵整齐划一,高喊着“得令”后,便各自散开,白成三队,一队队的执行自己的任务。
赤兀扬、霍而沁快马奔向萨尔端康。
“什么情况?”
“努尔哈赤的八旗军突击我方。”
“他们有多少人马?”
“依盯哨的士兵回报,约莫有五千,而且军队是镶黄旗跟正黄旗。”
赤兀扬言下之意也就是——“是努尔哈赤亲领的军队!”在这片大草原奔驰的游牧民族都知道,镶黄、正黄两旗是努尔哈赤自掌的军队。
萨尔端康的表情转为凝重。“我不退。”他要亲自领军会一会努尔哈赤。
“可汗,请三思;不说努尔哈赤的兵马比我们多了几近一倍,就说他们这次派出的是八旗的精英部队,这……”
“你是怕我们蒙古男士会不敌他努尔哈赤的两黄旗?”萨尔端康剑眉倒竖,银灰眸底明显张狂着不悦。
“臣不敢,臣只是担心可汗的安危。”
“我的安危,我自会操心;而我现在的命令是我要亲征,要会一会努尔哈赤。”他萨尔端康不想不战而退,这个脸面他丢不起。
萨尔端康高举他腰间的大刀,赤兀扬;霍而沁跟着抽出他们的配刀,三人乘着三匹骏马,领着左、中、右三翼兵马杀向努尔哈赤的八旗军。
※※※
嘟儿喜骑着马只身前往不儿罕山南麓的一处沼泽地。上回她来时,看到这块沼泽地有满多的治伤药草。
像他们这些游牧民族不比中原人娇贵,生了病没有珍贵的药材能治,靠的就是满山遍野,拾手可得的药草;就好比如说艾草的叶子可以拿来止血疗伤,又能拿来驱赶蚊虫,十分实用。
都儿喜采了些艾草、天胡荽、黄蘖、淫羊藿收入她的药箱里,以备不时之需;然而就在她弯身采集之际,前方的草丛间传出一声不自然的声响。
都儿喜停下所有的动作,清亮的眼眸镇定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她捡了根枯枝,拨开草丛一看——
一双带火银灰眸子瞪向她!那眸光里有审视的意味,而且还带着敌意与防备。
都儿喜没让这等凶狠的目光给吓退,她迳自将视线辗转而下打量,她见到男人的腰间濡湿一片,沾满了血渍。
都儿喜侧隐之情油然升起,也顾不得这人是否危险,便举步向前。
她一走近,他却像防敌人似的,举起撑着身体的大刀挥向都儿喜。
“你不该逞强的。”都儿喜好心建议。“你受了伤就不应该乱动。”这一动,伤口便会扯裂,血只会流得更厉害。
“别过来。”在他还没确定来人是敌是友之前,他对准都不信任,就算这个看起来娇柔荏弱的姑娘也不例外。
萨尔端康自以为够凶狠的摆了个恶面容,以为能喝阻这个姑娘的前进,然而却没料到她根本不怕他,还继续前进。
萨尔端康再次拿大刀劈向都儿喜。“别再往前,信不信——”突然一个气顺不过来,萨尔端康捂着胸口,顿了下,难过地等气顺了之后,才再抬眼,继续以凶恶的口吻要胁都儿喜。“信不信我让你人头落地!”他艰难地说完要胁。
都儿喜以轻柔的口吻劝他。“下次要恐吓别人之前先把大刀拿稳;你连拿刀的气力都没了,要我怎么相信你能砍得了我的头?”都儿喜一个反手,将萨尔端康的大刀擒拿过手。
大刀被夺后,萨尔端康顿失支撑地往后倒去。
看他倒地,都儿喜的眉头马上皱起;他的伤比她想的还重,就连护身的大刀他都保不住!
她蹲在他身侧,不顾男女之别地扯开他的猎衣;一道带血的刀疤横过腹间,那伤口划开足足有一寸之深。这男的要不是有过人的体力,是绝对挺不住的。
“你伤得很重。”她将药箱里的天胡荽取出来,摘了茎叶,捣出汁液,涂在他的伤口上,再用艾草的叶子敷在伤口上。
“天胡荽与艾草都是可以止血的药草,我现在帮你敷上,这样会好一点。“她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解释。
萨尔端康拢着眉峰,极力按捺着痛楚,他的神情中透显出不耐,向来强悍的他无法适应现下的弱势处境。他怎能躺在地下,等个姑娘来救他?
“走开!”他咬牙吐出命令。
都儿喜从来没见过这么好面子的男人,都生死关头了,他在意的不是自身的安危与否,而是面子。
都儿喜摇头喟叹。
她的不以为然,他看到了。“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他拧高了剑眉,极不喜欢事情不在他的掌握之内;而这个女的,丝毫不怕是否会威胁到她的性命;她担心、在乎的好像只有他的伤势。她,跟他所见过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都儿喜抬头,想看看这个连性命垂危时都彰显着狂妄与骄傲的男人是何德性;怎知,她头才一抬,迎眼对上的却是他面容奇异的烧红。
都儿喜抬手,欲覆上他的额间……
萨尔端康侧头,避开了她的试探;并狠狠地瞪向她。
“只想探看看你有没有发热罢了!你一个堂堂大男人干么这么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难不成你真怕我手无寸铁的会杀了你?”都儿喜大刺刺的挑衅萨尔端康。
萨尔端康无话反驳,他只好别过了脸,要自己别跟个小女人计较。
都儿喜见他软化了态度,伸手又覆上他的额间。
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好舒服。萨尔端康所有的戒备与心防在这一刹那间全效瓦解。
“你的额头好烫,准是伤口发了炎,所引起的烧热。”都儿喜收回了手,低头又往她的药箱里探,拿出淫羊藿。
淫羊藿是一种可以退烧的草药,平时她爹感染风寒,她都是拿这熬成药汁给她爹喝;她希望这草药在这倨傲的男子身上也能发挥相同的疗效,不然以他这样的高烧,只怕救回了一条命,也成了痴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