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可迁一直望着这一幕快乐到太阳西山,直到湘君踩着开心的脚步奔向他。那时候,他会准备好迎接湘君的手臂,将快乐的她拥抱在怀里,一边帮她擦汗,一边听她说话。
今天,湘君抱着大把的花扑向他。
“这些花是做什么用的?”宋可迁总是不厌烦的想打开湘君的话匣子,企图引导她开口。
湘君头一斜,想了想。“他们说这是凤冠,是给新娘子戴的。”
“湘君是新娘子。”所以她才配拥有花环做成的凤冠,是吗?
湘君摇头了:她笑得一脸的灿烂,仰头告诉宋可迁。“湘君不是新娘,湘君是小白痴;新娘是那个很多人围着的小姑娘。”湘君手遥指早散掉的玩伴,她的心思还停留在刚刚玩耍开心的一幕。
她开心得没能去细分那句“小白痴”是嫌弃,但,宋可迁却让难过、内疚给淹没了。
他的手紧紧拥着湘君,拚命地修正湘君。“湘君不是小白痴,湘君只是生病,不是别人口中的小白痴。”
湘君也学宋可迁拚命摇头、拚命更正。“湘若是小白痴,湘君要当小白痴。”
如果她连小白痴都当不成了,那么她怎么同那些朋友玩?
湘君用硬咽的声音,小小声的请求:“迁哥哥,你让湘君当小白痴好不好?”
湘君的请求彻底击垮宋可迁的坚强。因为当初那个才貌双全的宋湘君竟甘心当个小白痴的角色!
宋可迁知道湘君没办法听他依常理去解释当个小白痴是不好的,他只能忍着难过,小心翼翼的探测湘君的感觉。“难道湘君不喜欢当新娘吗?”
湘君毫不犹豫地点头。
她当然喜欢,因为新嫁娘有花,有人喜欢:可是小白痴只能待在一旁笑:可是,“湘君不能当新嫁娘的。”
“为什么?”
“因为新嫁娘别人当去了,而且——新嫁娘有好多人喜欢的,可是湘君……“湘君也有很多人喜欢。”
“真的吗?”湘君不信。
她的疑惑,宋可迁看进眼里;于是他举证说明:“哪,像在咱们家里的奶娘、福叔,还有迁哥哥不是吗?”
“是呀。”湘君点头,但随即又摇头。她细数着:“奶娘、福叔、迁哥哥。”
她扳了三个手指头竖直在宋可迁眼前,是好少、好孤伶的数字。
然后,湘君继续数着:“帮湘君更衣的丫头,”她扳出两根手指。“还有家里的长工,”她皱眉,想扳出个正确数字来,但她记不得人名,只知道好多好多,所以只好一下摊开了双手,十个手指并出。“他们都不喜欢湘君,他们说湘君笨,湘君烦,湘君这么大个人了,却连饭都吃不好,饭粒掉满地。”他们以为她听不懂,所以放胆地在她面前说;其实她懂,她懂的。懂得那些人看她的时候,脸会变得很可怕。
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耍惹人不开心,只是地上有小点点,会动的小点点,她只是想分些东西给小点点吃。
他们误会她了。“湘君不喜欢别人不喜欢湘君,所以湘君要当小白痴,这样大家才会开心,才会笑。”
“迁哥哥,”湘君拉着宋可迁的衣袖。“你别让湘君不开心,你让湘君当小白痴成不成?”湘君是在央求他,是好卑微、好卑微地求他成全。
宋可迁再也抑止不了自己难过的情绪,一把将湘君纳住他怀里。他告诉湘君:“湘君不当小白痴,湘君要当新嫁娘,当迁哥哥的新嫁娘。”他要将湘君纳入他的羽翼下,不许任何人再欺负湘君。
他捧起湘君似懂非懂的脸。“湘君,你愿不愿意?”
“当迁哥哥的新嫁娘吗?”
“嗯。”宋可迁重重地点头,就像许下重重的允诺一样。
湘君摇头。“湘君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湘君她怎么可以不知道?!“难道湘君还怕迁哥哥?不喜欢迁哥哥?”
“没有,没有,湘君没有怕迁哥哥,更没不喜欢迁哥哥。”湘君急急地摇头,急急地解释。“湘君只是……只是……”她为难地搔搔头。“只是不晓得该怎么样才能当迁哥哥的新嫁娘?”每次玩耍,男孩儿都让别的小姑娘当新嫁娘,因为小姑娘人漂亮又聪明:而她既不漂亮又不聪明,为什么迁哥哥会想要她当他的新嫁娘?
湘君昂头想问,可是当她抬头,看见了迁哥哥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就什么话都问不出了,因为迁哥哥的眼睛里有水蒙蒙的雨。
迁哥哥在难过!为什么?
因为湘君不听话,不肯答应当迁哥哥的新嫁娘是吗?
“好吧。”湘君展颜一笑。
“湘君不当小白痴,湘君当迁哥哥的新嫁娘。”
湘君不喜欢当新嫁娘!
湘君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当新嫁娘!
“湘君不要当新嫁娘!”湘君使脾气地将头上的凤冠给重重地摔在地上,扯开身上的嫁衣,仅着单衣大吼大叫。
“二姑娘!”奶娘心慌地抬起今儿个才让人送来的凤冠、霞披;她怕弄损了这些喜气的东西会冲掉大少爷与二姑娘的幸福。
第二次了,这是大少爷为二姑娘第二次准备嫁衣。倘若这桩亲事又像上回那样不能顺利进行,大少爷与二姑娘这段姻缘只怕是连月老都只有叹气的分了。
奶娘好脾气地捡起让湘君给丢在地上的凤冠、霞披,挨近湘君。“我的姑娘,快行行好,试试看这些嫁衣合不合穿,好让绣坊的人回去覆命。”
“我不要,我不要。”湘君焦躁地在房内兜来绕去。她的本性纯良,不太会刁难别人,但——她就是不穿戴好心嫫嫫口中所谓的凤冠与霞披。
宋可迁进来,恰巧见到湘君在闹脾气,大手一摊,将难过得像是受了偌大委屈的湘君纳进怀里,抬眼,问向奶娘:“怎么了?”
奶娘叹了口无可奈何的大气。“二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试穿嫁衣。”
宋可迁低头,望见湘君紧皱眉峰的小脸。“奶娘说的是事实吗?”
湘君抿着嘴巴,为难地点头。
“可不可以告诉迁哥哥,湘君为什么不穿嫁衣?”
湘若将脸埋进宋可迁温暖的胸膛里,闷声细微地开口:“湘君会怕,怕那红色的衣衫与重重的凤冠。”湘君昂头,可怜兮兮的眼眸中有水光浮动。“为什么湘君不能戴花?为什么湘君要穿那件可怕的衣衫?”
宋可迁懂湘君心里真正怕的是什么,只是他没想到经过这么多个月,且湘君的记忆都让她自己给封锁住的情况之下,她仍旧忘不了自己当初所承受的痛苦?!她仍旧怕沾有当初记忆的东西,比如凤冠,比如霞披。
宋可迁心疼让过去痛苦给缠住的湘君。也罢!
“如果你真不想穿戴这些,那么就别穿了吧!”宋可迁纵容了她。
奶娘惊呼。“大少爷,这怎么成?”试问哪家的姑娘出嫁时,是不穿霞披、不戴凤冠的?大少爷怎么能这么糊涂,一味地顺从二姑娘!”
“别说了,就这么着。”宋可还不理会奶娘的反对,执意而行,因为现在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宠湘君;用这种纵容湘君的疼宠来让整个金陵的人明白湘君在他心中的地位,让他们彻底明白湘君不是没人要的孤女、不是他们口中的小白痴;她,是他宋可迁明媒正娶娶进门的妻子。
第十章
古君彦伫立于宋府的对门,眼露寒光地瞪着宋家门前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今儿个是宋可迁的大喜之日,而他,又回来了。
他要在宋可迁最得意的一天,夺回以前宋可迁掠去的一切,包括他的自尊、他的生命,还有——他的湘儿。
是的,是湘儿:那个他最为珍视,用心保护的可人儿,却让宋可迁的愤世嫉俗给折损了生命色彩。这一切,他要用权力向宋可迁讨回一切公道。
你等着吧,宋可迁,今日的古君彦已非昔日阿蒙,当初你怎么掠夺我的一切,那么我就怎么讨回来!
古君彦张着凶恶的眸光,直直盯住宋家那片热闹欢腾。
湘君让红娘给请出来;宋府的宾客们看到宋二姑娘既没戴凤冠,也没披嫁衣,只是身着浅绿罗衫,一脸素净地让人给牵出来时,大伙全愣住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新嫁娘没依古体穿戴嫁衣?
顿时之间,宋家的花厅口耳交接,讨论的全是宋二姑娘的逾越,宋二姑娘的悖离。
湘君从来没见过这等阵仗;这些人眼光全兜在她身上,像看妖怪似地看着她,让她觉得好可怕。
湘君驻足不前。
宋可迁晓得湘君让这些人的目光给吓退了勇气,于是他主动上前,主动牵起湘君的手。“别怕,有迁哥哥在你身边。”
宋可迁口吻里的纵容,又让全厅宾客哗然。
其实他们今天来观礼,是看戏大过于祝贺。他们原以为这次宋大少爷再次迎娶宋二姑娘是为了报复几个月前,宋二姑娘与人私奔的怨:没想到——对于智力大不如前的宋二姑娘,宋当家的却多了份包容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