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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分钟后,阿飞不知从何处借来了一把大斧头,亚蓓捉着斧柄惦着重量。「很重。」

  「好了,现在怎么办?」

  亚蓓将斧头交给阿飞,露出笑容道:「你来。」

  阿飞有些迟疑。「真要这么做?」万一他报警的话该怎么办。「教唆犯罪也是罪喔。」

  「放心吧,我们绝对是共犯。」亚蓓很用力的点头。她站在门外大喊道:「佟夏森,退后一点,我们要劈门了。」

  于是阿飞就在亚蓓一声令下,拿着大斧头将门锁连同门炼砍栏。架势漂亮。

  佟夏森一张阴沉的脸从门板后冒了出来。「你们......我会报警。」

  亚蓓看着他好一会儿。咧齿笑道:「欢迎欢迎,你屋里有电话吧,请自便。」

  佟夏森气得牙齿发抖。他二话不说,从屋里拿出一个工具箱,蹲下身来将被砍坏的锁拆下来,换上新的。

  他换锁的时候,亚蓓和阿飞就坐在外头的草地上架起阳伞喝泡沫红茶。

  阿飞看他满他大汗,谄媚地提议道:「夏森大哥,要不要喝杯冰茶?」他买了很多喔。

  佟夏森恶狠狠瞪他一眼。大约过了半小时后,他将大门修好。瞪了外头那两人后,用力把门甩上。落锁。

  亚蓓放下红茶。看着白花花的阳光道:「阿飞,上工了。」

  碰碰锵锵!大门再度惨遭破坏。

  佟夏森提着工具箱出来。还好他的锁头备份很多,不怕不怕。

  当他重新换好门锁后,他探出头找到罪魁祸首。「滚、给我滚......不然、不然我--」

  「欢迎报警。」亚蓓挥挥手,目送他进门去。然后转头说:「阿飞,麻烦你。」

  阿飞拎起斧头往大门走去。

  情况就这样僵持了好几个小时。

  两方人马已经培养出「默契」。

  当门外的砍门声响起时,佟夏森就想:不怕,他还有锁。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而门外的呢,当大门又重新上锁后,他们心想: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在阿飞第N次砍怀佟夏森的门锁后,佟夏森气得拉开大门。「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亚蓓探头过来,往他空无一锁的工具箱里张望。「还有备份吗?锁?」

  佟夏森咬了咬牙。「妳到底想要做什么?」

  亚蓓不回答,只问:「你的锁都用完了没有?」

  佟夏森气得不说话,他用行动来表示。他转身往屋内走去,搬出一整箱不锈钢锁头出来,眼底写着挑衅,然后看着她瞪大眼睛。

  亚蓓真没想到他的存货会那么多。

  没关系,她想。她就不相信他的锁会用不完。

  她转身拿起那把斧头,脸上写着奋战到底的决心。

  时间在破坏与重建的过程中失去了重要性。

  总之是过了很久很久,这场战争的胜负是--

  太阳西沉,阿飞和亚蓓坐在地上吃便当,借来的那把斧头则砍铁砍的伤痕累累,变成废铁一把。

  然而门这头也好不到哪里去。佟夏森孤军奋战的结果是累得躺在自家门后,手上捉着最后一只新锁。但钉子已经用完,他弹尽粮绝。

  夜幕低垂,纺织娘在晚风里唧唧复唧唧。

  亚蓓刚刚吃掉她饭盒里的荷包蛋。「佟夏森,你要不要吃便当?」她让阿飞多买了一个。

  他不答话。躺在地上,装死。但咕咕叫的肚子出卖了他的节操。

  阿飞见不得他的偶像血糖过低而死。「夏森大哥,快过来吃,是鸡腿饭喔,这家自助餐厅卤的鸡腿又大又多汁,吃了一口保证还想再吃一口......」

  原以为他还是会拒绝,但他大抵是饿晕了,竟然......看见鸡腿满天飞。「把、把便当......拿过来。」他要吃饭。

  亚蓓抬起眼睛,然后很残忍的摇头。「不行,要吃就过来拿。」

  那他不吃了。佟夏森努力漠视胃部的空虚,但......失败了。他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沉着脸,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她。

  亚蓓放下筷子,屏息着,假装无动于衷地看他朝她这边走来--为了一个便当。

  他们相距不过几公尺的距离,他却走得跌跌撞撞,脚步蹒跚。

  但是只要跨出一步--他只要愿意跨出第一步就行了。

  亚蓓拿着那个没动过的便当,在他终于走过来的时候高兴得想哭。

  「不要再躲起来了。」她说:「请你不要再躲起来了。外面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啊,夏森大哥!!」阿飞惊喊一声,看着他绊了一下,在即将达阵前摔倒。

  佟夏森重重地、面朝下地趴下,嘴里尝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很安全。他不知道原来大地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觉得他被保护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旷野突然不再那么威胁着他扭曲的空间感。

  一双手轻触他的肩膀。「你要不要紧?」

  他闷哼一声。「我要吃便当。」

  第九章

  小镇的一天

  他不该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然而他也没有真正的死去,像阿力、杰杰他们......

  最初他只是觉得很厌烦,他厌烦了那些追着他跑的媒体。在闪个不停的镁光灯下追逐,他有一种被放在解剖台上的感觉,好象每个人都想剖开他的身体,挖出他的心脏,研究它跳动的方式。

  一双又一双侵略性的眼睛捕捉着他,他觉得好沉重。负荷不了,他必须逃开从勒戒所出来后,Dave找到他。他说:「社会总会原谅犯错的人,尤其是有才华的那一种人,其它人都得离开,但是吉米,你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

  他还有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就像Dave说的,小小的错误是可以被原谅的,只要他「浪子回头」。而时间会抚平记忆里丑陋的那一面,他可以再写歌、再创作他的音乐。

  那天下午,他拿着Dave交给他的公寓钥匙。「你先在这里住一阵子,」Dave说:「等复出的时候到了,我会通知你。」于是他就背着电吉他搬进了公寓中。

  他整整有一个礼拜无法合眼,然后又狠狠的睡了三天三夜。

  睡到天昏地暗,午夜里,他醒过来,觉得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

  他扭开收音机,一条熟悉的旋律自音箱流泄出来。那是去年乐团的冠军单曲,他第一次吸毒后写下来的歌。之后他的脑袋里再也没有音符在跳动。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就是那个时候,他发现他失去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时间也许会抚平错误,却不会宽待一个失败的人。他会从星星上跌下来完全是他的错,即使所有人都原谅了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从背叛信仰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彻底崩解,他失去了立足点。

  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了无休止的逃亡。

  起先他只是不想说话,到最后他连语言都失去。

  原本他只是想找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但后来他发现他最想摆脱的原来是自己,而那时他已经和自己一起被困住了。

  他开始没有办法做他自己的主人。

  情况变得很糟,超乎他的想象所能到达的地方。那里很暗,相当的黑,没有光--

  「佟夏森,你起来了吗?」亚蓓提着早餐站在门口,象征性地敲了敲没有上锁的门。

  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从门外穿透进来的光线。

  亚蓓挪了挪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很高兴地说:「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睡了一夜,而且你的门没有销。」因为锁坏了。

  佟夏森摇头。不、他不知道。「真的吗?」

  「真的。」亚蓓把这个视为「进步」。她在他躺着的地板附近盘腿坐下来。「你们没锁,有坏人进来伤害你吗?」

  他没有回答。他的心思被早餐袋里传出的香味所吸引。「我不该还会有饥饿的感觉......」

  「别傻了,会肚子饿很正常啊,你还活着不是吗?」饥饿是一种生命迹象。

  「我还活着......」但他不该还活着。

  屋里很暗。空气也不太流通。亚蓓站起来拉开让室内缺乏光线的窗帘。

  当她逐一拉开厚重的窗帘时,金灿的阳光便照了进来。

  佟夏森试着遮住眼睛,但是......啊,好刺眼的光。

  我们常常听到别人对我们说:你应该做这个、你应该做那个。

  但是你可能也有经验,当你明知道你应该做这个,你却做成那个,或者应该做那个,却什么也没有做。

  造个例句--

  小美应该把压岁钱拿给妈妈保管,却在新年第一天就把它全都花掉。

  再造个例句来看--

  亚蓓的车修好了,她早应该离开小镇继续她的追寻,她却还停留在小镇上,已经将近一个月。

  近一个月来,她与佟夏森发展出一种怪异的默契。

  从她把他的门锁弄坏以后,他虽然装了新锁,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一连装六个。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再多的锁也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安全感,现在他只有一个锁,而且当她去找他时,他会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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