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冥眼不抬、气不断,沉稳如山。
“教我吧!你教我吧!”猜弦越瞧越有趣,索性直接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咿咿呜呜的声响始终未停,冷青冥仍旧未加理会。
猜弦倒也不以为意,迳自拣了片叶,掸一掸,学他的方式开始用力吹。
然而,情况并不顺利……试了数次,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宣告放弃。“为什么我吹不出声音,你却吹得响?”
浓眉微蹙,叶片离了口,冷青冥淡淡道:“天晚了,姑娘一人不好在外头。”
“还不都是因为你和她!”猜弦瞪了他一眼。“平日我早就睡了,可今儿个就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净是你和她。我觉得心烦呐,就出来走走,没想到竟又碰着你啦!”
她是纯直的山野性子,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冷青冥瞅着她,微微一晒。“你爹娘不担心吗?”
“爹娘?”
瞧她满脸困惑,似乎没听过“爹娘”二字,冷青冥不禁觉得诧异。“你和谁住在一块儿?”
“虎儿啊!”猜弦笑着抚了抚身旁蜷地的白虎,尔后又添了补充。“先前,还有师父,后来师父死了,就只剩我和虎儿了。”
微微颔首,冷青冥不再多问。关于她的生命,他无意介入。
倒是她迳自接着道:“本来,我要她留下来陪我的,既然你找不到她,那换你好了。”猜弦笑得眉眼弯弯。“你留下来陪我吧!”
眼前这个应该也是好人吧,他不怕她,也不怕虎儿。
冷青冥轻轻摇了摇头。他看得出她的寂寞,但那不是他的责任。
她兴奋地继续说:“你教我吹树叶,我让虎儿抓人来试毒给你看!”
“试毒?”眸光迸亮,他倏地明白了--原来白虎岗的行客是这样丧命的。
“是啊!很好玩儿的!”猜弦拍手乐道。
“那先前你抓了霜霜……”冷青冥瞠睐着她,一瞬不转,温度急冷。
“试毒呀!”她说得坦然。“拿她来试毒,肯定特别好玩儿,因为……”
“啊、啊--”
就在这时,一阵惊呼伴随飒飒叶落声倏忽从上方传来,同时黑影急坠--冷青冥想也不想,足往树干蹬去,立时飞身跃起,稳稳将她接抱在怀。
“咦?是你?”认出了冷青冥捉住的人,猜弦直指她的鼻端惊问。“你怎么会躲在上面?”
“我在看月亮呀!今晚月色这么美,上头看得比较清楚。”西门凛霜手往夜穹比了比,含笑丢出盘算好的答案。
事实上,若非猜弦差点在他面前说出她的病根子,无论如何,她不会现身的。
猜弦沉了神容。“你为什么要离开?”
西门凛霜一时怔怔,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也奇怪,这问题明明出自猜弦的口,她却老觉得是冷青冥问的,用他低沉微哑的声音问的……“不管!这次你不能再离开了,我要你陪我。”不等她回答,猜弦直接伸手去勾她的臂膀。
全身软瘫的感觉尚未褪尽,西门凛霜原是半倚赖冷青冥的支撑,现在被猜弦这么一拉,登时重心不稳,晃了晃身子便要跌下……忽地腰间一紧,一只大手将她扶捞了回来。
“小心。”他深深瞅着她。
“我知道。”她不敢回视他。
在旁的猜弦看看西门凛霜、又瞧瞧冷青冥,秀眉不禁愈蹙愈紧。
很简单的动作、很普通的对应,她却仿佛看到一道透明的墙,硬生生将她和他们两个人隔了开来--只有她,独自在这头。
她不喜欢这样。
“我要你跟我回去。”这回她没有拉扯的动作,但口气和表情都沉肃得紧。
“我不能留下来。”西门凛霜摇摇头。“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做,没做完,心窝头不踏实,这样就算你多个人陪,玩起来不仅不痛快,反而还会减了趣味!”
虽然接触不算久,但她向来灵透的心眼足以看穿猜弦的单纯,猜弦在意的是好玩、是有趣;要说服她,这就是切人的罩门。
“那……”猜弦沉吟了会儿,手指向冷青冥。“你教他去帮你做,你就能留下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西门凛霜微笑地说:“猜弦,有些事,他想帮也帮不了我的,非得我自个儿来。”
猜弦撇嘴,僵着小脸。她说得没错,有人陪当然好,可绝不是“不好玩”、“没趣味”的人。
“那……好吧!”沉吟须臾,她终于放弃。“你办完了事,会回来陪我?”
“如果,你答应不让虎儿再去抓人回来试药的话,那么……我答应。”
猜弦绷着小脸,又是一阵迟疑,最后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将它打开。“你吃了敛魂丹,就当咱们一言为定!”
“什么是敛魂丹?”始终伫在西门凛霜身后的冷青冥,这时移步趋上前,与她比肩同立。
“这是我师父最得意的宝贝。”猜弦抬眼看看他,又将视线转回西门凛霜,清秀脸蛋漾开了笑。“吃了它,可保两年百毒不侵。百病不犯,但两年后若不加服聚魄散,通身血脉就会不断鼓胀,直到全部爆破。”
说到这儿,猜弦笑眯眯地一直拍手。“这样,你肯定会回来,而且这两年你又可以不受任何苦。”
“成,我答应。”西门凛霜睇着她,从容而镇定。
当她正要伸手拿取,却让更坚长的手臂抢了先。
“我来!”冷青冥扣住她的手,然后飞快将盒中丹丸拾握在掌。
“不行,这不是给你的!”
无视猜弦的抗议,他始终睇着西门凛霜,掌起掌落间,敛魂丹入了口。
“你怎么让他吃了?”猜弦转向西门凛霜,又气又急。“敛魂丹是给你的,要不然这两年你……”
“无论如何,我会尽快办完所有的事来陪你。”西门凛霜噙笑保证,准当地截下了猜弦的话。她绝不能让冷青冥知道她身带恶疾。
猜弦听她这么说,的确不再追究了,只是心里仍有好奇。“你们两个……你们两个……”
她偏着头想了老半天,却不知道接下来该用什么语汇表达。
“他是我的护卫。”西门凛霜轻轻道,已猜着她要问的是他们两人的关系。
“护卫?”她扬声,还是不懂。
正当西门凛霜忖度应该如何解释之际,自她身旁观了嗓响,是冷青冥--“护卫,就是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然,却莫名触动了她心头深处。猜弦将视线移向他,喃问:“相依相随、不离不弃?”
“嗯。”冷青冥稳稳点了头,目光始终在西门凛霜身上,唇角微勾,是笑,沉沉柔柔的笑。“就是这样,我从未怀疑。”
相依相随,不离不弃……即使她不告而别,他仍说得如此斩然?喉头梗着咽不下的苦涩,西门凛霜勉强朝猜弦一笑。
她想,她知道该怎么面对冷青冥了!
※ ※ ※
曙天剔亮,晓风薄凉,冷青冥背负着她,走在白虎岗的山径上。情景依稀仿佛,但心情却已不复当时……就这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由西门凛霜打破沉默。她,准备好了。
“你吃了敛魂丹,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没事,你放心。”他微晒回道。
她深吸口气,刻意轻松了语吻。“其实,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必要为我冒这个险。”
冷青冥不由得停步,静默半晌,方掷了问:“这是你的真心话?”
即使他身受重伤,她要他顾念自身安危多一些,也绝不会说出“和你没关系”这样的话。他知道,霜霜不会开这种玩笑。
“虽说咱们手足情深,但手废了,没规定脚要一并残,脚残了,也不代表手要跟着废嘛!”她拍拍他的肩。“我脚不软啦,你放我下来吧!”
“霜霜,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他微微一晒,却没动作,心里隐隐觉察状况有异。
往昔,她向来喜欢让他负着,每每到了目的地才甘愿下来;更费人思量的是,这个往昔,不过是十数日之前呐……
“我好不好心,不重要。”西门凛霜再拍拍他的肩,催促道。“你要是好心,就快放我下来啦!要给人瞧见了,可真难为情呐!”
冷青冥听得出她笑谈里的认真,依言松了手,让她稳稳落地,却不免对她的见外轻轻皱了下眉。
他转过身来,直瞅着她。“你的脚真的没事?”
耸耸肩、挥挥手,西门凛霜似乎不甚在意。“不就是坐久了两脚觉得刺刺麻麻、很难站着么?哪儿会有什么事?”
“你怎么出长安了?我以为你会留在西门家。”西门凛霜接着问,态度已经愈趋自然。从决定现身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必须面对他,没得躲、没得逃了。
“西门家的庶务有夫人掌理,理当不会有事,但你一人独行,我放不下心;更何况,你从没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西门家。”
心理苦凉,脸上却是笑得开朗。“我是西门家的当家少主,怎么会连自个儿都顾不了?”她轻轻踮脚,一个巧旋便将他留在身后。“咱们在一块儿很久、很久了。可有一天,你得娶妻、我得嫁人,你总不好继续做我的护卫;老实说,我这趟远行,除了想长些见识,更希望能寻觅适合的丈夫人选。你在身旁,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