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丫頭,你晓得什么是霜纨,哪里是齐地么?”他好笑地瞅着她,原本思忖的凝严神情登时化了开。
“嘿嘿……就说了,这些都是‘听人家说’嘛!”初云搔搔后脑勺,尴尬笑笑,“你们穿的衣裳都是这样么?好软好薄,而且……”抬抬手、动动脚,“不大好活动呐!”
垚冰将她拉近了些:“中原的姑娘家多半待在屋里,不像你在草原要照顾羊儿、往外跑,都做些粗活兒。”
“那你瞧瞧,我这样穿好看么?”边说,边旋了个身。
“唔,这个嘛……”垚冰故作沉吟,“好听的、难听的,你要哪一种?”
“两种都要,不过你先拣难听的说好了。”
“还是先说好听的啦!”垚冰眨眨眼,神秘地笑了笑,“好听的话是……好看!很好看!非常好看!”
这个答案令人相当满意,就怕接下来的另个答案绝情绝义。
“至于难听的话嘛……”他清清喉咙,“好不好看,我根本不在意,我只在意一件事——这姑娘,我喜欢!很喜欢!非常喜欢!”
他的话,逗得她又晕红了颊,“你呀,每次回答都不正经!”
“唉,居然连好娘子都不信我,天地良心啊!”他夸张叹了口气,再度举起了誓掌。
“你的‘天地良心’,说得这么容易,谁敢信呐?”初云抓下他的大掌。
深眸热辣辣、直勾勾地瞅着她,唇畔带着笑謔:“你可以不信我的‘天地良心’,不过‘好娘子’三个字可不能不收!”
他的话很甜,听了这么多回,心里还是欢喜如蜜,但这回,她却选择静默地背过身去。
“嗯?怎么啦?”垚冰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伸手一揽,将她攫进怀里。
初云轻轻挣了开,回身探向他的眼底,小脸认真非常:“这些话,你有多少当真?”
猛然听到这个问题,垚冰一时答不上话,竟微微发起怔来。
见他凝了表情没了话,等了半晌,初云终于苦笑起来:“连你自个儿都不清楚么?那……就当我从没问过吧!”
说完,巧影晃闪,掠门而出。
连你自个儿都不清楚么?脆亮的叩问,依旧回荡室内,久久不散。
她的到来,将他因着流言的沉思拂了开;她的离去。却讓他跌落另个无涯的凝想。
该怎么告诉她——那些话代表什么,他心里雪亮;只是,在面对自由的呼唤时,如今的他,还欠缺承认受羁的勇气,以及,义无反顾侼离的决心?
第十章
“将军!”娇喝一声,笑漾了容颜。
“姑娘忒聪慧,不过十数日便有如斯进步,剑渊佩服。”
“西门剑渊,你大客气啦!”初云爽快地说,“要不是你教我,我还不知道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呢!”
“姑娘觉得有趣,是因为姑娘能了解个中玄妙,若寻常人学起来,可能就不觉如此吧。”
“嘿嘿……是么?”初云干笑两声,每次听西门剑渊说话,少不得一个累字。
“姑娘可有兴致,再战一回?”笑容温煦,西门剑渊问道。
“不了不了!”素手猛摇,她说得飞快,“你不是这里的头儿么?总不能老让我霸着你,旁人会不高兴。”
“这姑娘就毋须担心了,既然在下是西门世家的少主,旁人便无可议论。”他将她面前的茶杯重新注满。“况且,姑娘是客,主人尽心招待贵客乃分内之事。”
“我不算你的贵客啦,你们要招待的,是……是他,我是顺道跟来的,已经够不好意思了。”看来,待了个几天,她多少也学会了客气话。
“顺道又怎样,剑渊当你是贵客,你就是贵客。”西门剑渊微微一晒,“更何况,皓燕兄有事正忙,剑渊替他照顾姑娘,也是应该。”
他的话,让她想到垚冰,心头不由得一酸,脸上立刻堆起遮掩的笑,转了话头:“西门剑渊,我想出去走走,棋,咱们明几个再下吧。”
“那好,剑渊……”
明眸一眨,抢下了话:“劍渊就不必陪了,姑娘我呀,会照顾自己的。”
“哈哈哈哈哈!初云姑娘真性情,讲话着实快意。”西门剑渊知道她在调侃自己,忍不住为她的直率朗笑出声。
呵、呵呵、呵呵呵——管它什么快意慢意,现在,她只想出去透透气儿。
“好吧,那我差人备轿去。”
“噯噯噯,别备什么轿。”初云急急阻止,前几天贪新鲜坐了一回,在里头摇来晃去的,当真难受得紧。“我有自己的马,骑马出去就行了。”
“这样……那好吧。”见她那模样,西门剑渊已然明了,“不过,让在下找个人为姑娘带路,这样可好?”
“好,就这么着。”举杯仰颈,一口饮尽茶液,初云兴高采烈站起身来。
在他面前,第一次有人喝茶喝得如此豪气,这人,还是个姑娘家。西门剑渊笑着摇摇头,轻叹了气,神情却带了宠溺。
“有什么不对么?”他怎么还坐着?
“没什么。”敛敛心绪,西门剑渊跟着站了起来,笑容依旧温和雍然,“姑娘随剑渊来。”
※ ※ ※
“往城南去,就是有名的大雁塔了。”西门剑渊为她找了个熟悉掌故的随从,恰好能应付初云一箩筐的好奇。“据说唐朝时候有位三藏法师,曾到西边儿取佛经,法师取经回来后,仿了西边庙塔的模样,在慈恩寺里盖了这大雁塔。”
“真的么?”圆眸一亮,初云兴奋地轻呼出声,“我是打西边来的,刚好可以去验验,看它盖得对不对!”
没想到两人两骑,才到了慈恩寺门口,就见到一群人狼狈向外奔逃:“快快快,快去报官!有人在庙里头打起来了。罪过、罪过啊……”
“小姐,咱们别进去吧,改天再来。”
“好,反正塔盖在这里,跑不掉。”初云答得利落,没必要去胜浑水。
正当她准备勒马掉头之际,不安的感觉墓地涌起,惊得她眼皮直跳,结结实实打了好几个寒颤。
“小姐,怎么了?”随从发觉初云没跟上来,回首却见她愣在当场。
不安,像暴雪纷落,迅速积深,初云不明白是什么缘故,但莫名的驱力让她毅然决然下了马,人就往庙里飞快奔去。
她知道,倘若不去探探,因在心槽的厚雪肯定会来场大坍崩。所以,无论如何,得去瞧瞧,一定得去瞧瞧!
没想到,这一望,里头竟是——“咦?偷羊贼?!”
“皓燕,纳命来!”使剑的蓝衣男子,招招凌厉,进攻不曾稍缓,“在这密闭的大殿,谅你轻功再高,也很难施展得开。”
“哦?你连这点都算进去了?聪明!确实聪明!”垚冰侧身闪过一剑,表情仍旧微微带笑,眸底却出现未曾有过的凝肃。只对了三招,他便确定眼前这位使剑高手,功力不下于他,甚至……在他之上?!
“不交出《绝天神鉴》,那就交出你的命吧!”蓝衣男子冷哼一声,剑招迭变,愈见精奇。
受制于地点,垚冰无法尽展身手,在彼长此消的情况下,险象环生。
在外窥探的初云,小手紧紧抓着窗榻,额际涔涔地渗出了冷汗。虽然她不懂武功,看不明白往来的对招,但——她是懂他、明白他的!
从他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初云很清楚,如今垚冰面对的,不是输或赢的挑战,而是死或生的决断。
“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快想!快想啊!”
怎么办?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问号的撞击越来越强,她根本无法定下心神思考,脑中乱成一片,理不出头绪啊!
于是,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血光一闪,有人受伤倒地。
那人,是垚冰。
“不——”初云惊吼出口,哪管心乱不乱、想不想得出办法,人就往殿门冲去,双手猛捶:“开门!快开门呐!”
“快开门呐!”慌了、急了,初云整个身子拼命往厚重的木门撞去。
一次、两次、三次……尽管肌骨作疼,她还是不愿放弃,终于“砰”地一声,她冲入了大殿,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
那把剑正对垚冰左胸,迅捷地刺入、拔起,鲜红瞬间染遍了白色衣襟。
“不……”神魂一轰,此时此刻,她的眼底仅收得下躺倒在地的他,别的——没了!全没了!
蓝衣男子瞅了她一眼,语调平板冷冷道:“要替他收尸,请!”
初云恍若未闻,失魂落魄地往垚冰那儿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甚至那蓝衣男子和她擦身而过、出了大殿都没反应。
“不会的……”跌坐在他身旁,她怔怔痴盼,口里犹自喃喃道。
明明他的表情平和如常,甚至还有戏謔笑声在耳的错觉,可,那双眼却再睁不开、那躯体却再动不了……
他们,不是生死伙伴么?他怎么会连句话都不留,就……就这样走了?
泪雨纷落,想痛哭、想呐喊,却连呜咽都哽在喉里。初云始终维持这样的姿势,最后,眼一黑、身一软,人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