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要吓唬我!”丁承海手拿着大刀,视线戒慎恐惧地追巡四周。
“我可没吓唬你,你自个儿明白。”虽然双手受缚,初云依旧一派安恬,“你家头儿做不做得到,你更明白。”
“哼!我……我有你在手里,就算他武功再好,也拿我没办法!”胸一挺,丁承海放了狠话,却掩藏不了一丝惧意。
丁承海的反应全让她看在眼底,初云脑儿一转,忽地笑了开来:“大强盗,你让我回去,咱们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你家头兒如果问起,我就说是玩游戏。你瞧这样好不?”
“这……”原本便对垚冰有所忌惮,现下又听初云如是提议,丁承海不由得迟疑了。
“你当然可以好好想想,只是……”打铁要趁热,软硬要兼施,“嗯哼,待会儿他来了,可就来不及嘍!”
“……”拿刀的手越来越没力。
“你把我抓来,有没有用很难说,不过你应该清楚,你家头儿不喜欢被威胁吧?”
小子这句话倒实在,头儿向来喜欢自由,即便以前在绝天门内,也不大受门规约束。这……要是威胁头儿,会有什么下场咧?
丁承海捫心自问,立时气焰全消,突然觉得小子说的“皓燕打鼓”不是吓唬之言。“小子,你……你真的不会告状?”
“当然不会啦!”乌瞳一亮,秀眉一挑,声音亲切又温和,“我谢谢你、把你当朋友,怎么会去告状?”
“那好——”丁承海左顾右盼,没见着头儿,飞快替她松了绑,“说好的,绝不告状。”
“那当然,咱们在草原上过生活的人,最看重‘信用’两字了。”见丁承海敌意已去,灵动眼儿滴溜溜转了圈,窃勾了抹笑,初云轻声问道:“大强盗啊,你怎么会跟咱们一道上路的?还有还有,《绝天神鉴》又是什么东西,怎么一堆人要抢?”
“什么?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不知道?唉,头儿他呀……”
雨停了,瓦檐上残贮的水一滴、两滴、三滴……打梆子似地落在石阶上。望玥亭内的丁承海,身份从绑匪摇身变为告密者,在初云的鼓诱下,将他所知道的垚冰——完完全全出卖光了!
※ ※ ※
夜路漆黑,再加上沉默,这种按在心头的压迫感真会让人窒息。
“喂喂喂,等等我嘛!”初云在他身后半走半跑追着,“走这么快,做……哎哟!”话还没说完,就硬生生撞上一堵肉墙。
“你你你,你干么突然停下来?”捂着发疼的鼻子,揉了揉。
“你不是要我等你吗?”
“可我没要你这……”觑了他一眼,那冰块似的表情让她猛地收口,并挤出笑脸,小心翼翼地问:“你……你在生气?”
“我没有!”垚冰应了答,声音冷嗖嗖的。
“明明就有。”初云绕到他的正面,仔细打量了起来:“瞧你的样儿,眉毛皱得跟蚯蚓一般,眼睛眯成了缝,还有那嘴巴啊,瘪得比……”
“你说够了没?”
“那你——”再偷个眼,瞄了瞄,“气够了没?”
垚冰寒着脸,没搭理她。
“对不起嘛!”娇软着嗓央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对不起?垚某人受当不起呀!”讥消一笑,垚冰冷冷地说,“是我不识相,妨碍了两位谈心呐!”
“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子,干么这么小鼻子小眼睛的。”见他始终这样,初云小脸一沉,拗脾气被激上来了。
“你说得对极了,我就是小鼻子又小眼睛。既然这样,你不跟丁承海回别院,跟着我到这儿做啥?”
“你!”初云气结,腮帮子绷得紧,一股委屈驀地窜起,“反正,被人绑了,是我活该倒霉,没死没伤、平安无事是我不对、是我不好。”
“我……”
“你别说话!”这会儿,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把积在肚里的话全吐出来不可,“对自个儿的事,你向来提得少。问你嘛,又总是打哈哈唬弄过去,我知道你厉害。什么事都难不倒你,我也知道自己没你行,可咱們不是生死伙伴么?生死伙伴不就是互相帮助、互相照应的?”
“好云儿,我……”
“別打岔,我还没说完!”小嘴儿一撇,完全不给垚冰发言的机会,“你恼我向大强盗問事情,恼我护着他不让你动手,我都认。但,你知道我怎么被大强盗逮住的?是因为……”话到这里,酸楚硬是哽住了声线。
初云吸吸鼻子,抚了抚情绪,这才继续道:“那时,我一个人在大门口等你。你一进城就有人找碴,后来又独自去作客,好久都不回来,我怕……我怕你……”浮在眶里的泪花,终于缀成了水珠儿,成串跌下。
“真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垚冰既内疚又心疼。
“哼,谁担心你来着?”初云昂起头,视线往斜上角别了开,倔强的脸上烙着两行泪。
“好好好,不担心、不担心!”俊容撑起歉笑,曲指为她温柔拭着,“都是我不好,行不行?”
“没诚意!”低声啐罵了句,还是不愿看他。
“天地良心呐!”垚冰即刻立掌起誓,以表清白。
“动不动就天地良心,随便!”
这下真被逼到手足无措了,垚冰心一急,不经思量话就冲出口:“哪有人喜欢说自己觉得没趣味的往事?哪个人不是希望自己样样都行,尤其在喜欢的姑娘面前?”
尤其在——喜欢的姑娘面前?他喜欢的姑娘,莫非指的就是……她?
双颊緋红,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扑通扑通地直跳,残留的泪水顿时滑稽了起来。
垚冰,也沉静了。什么时候,他的理性也会如此失控了?
初云掐着心,移回视线,只见他背对过去,颀长身子微微抽搐着,还间歇发出模糊的闷嗚声,难不成——他……哭了?
她鼓起勇气,食指在他阔背上戳了戳:“你还好吧?”
“不好。”
“你……你……你别这样嘛!”脑筋一片乱,轮到她慌了,“大男人是不能哭的,要不然,将来会娶不到新娘子的。”
“会娶不到新娘子呀,那……”
他迟疑嘍,看来这招有效咧!正当初云心里窃喜……
垚冰霍地转过身,笑眯眯对她撂了句:“那你赔我!”
“你、你、你骗我?”
“有吗?我骗你什么了?”装无辜,可是他垚某人的专长呐。
初云仔细一想,他有误导的嫌疑,但的确没有欺骗的事实,于是道:“算了算了,不同你计较了,折腾大半夜,我要回去休息了。”
“好娘子,我护送你回去。”
“等等,你刚说什么?”她不会听错吧?!
“我护送你回去呀!”他答得很顺。
“不不不,这句之前的那个。”
“哦……你说那个啊……”垚冰凑了张大笑脸,往她面前摆去,然后,慢条斯理地送出了三个字“好、娘、子!”
※ ※ ※
以昔日绝天门在武林呼风唤雨的空前盛况,对于身为绝天门四堂主之一的皓燕垚冰,西门世家自是极力邀请,而垚冰也爽快答应过府暂住。
“皓燕堂堂主能赏脸,是西门世家的荣幸。”说话的男子长身玉立、气度雍容,乃是西门世家少主,西门剑渊。
“少主言重了,绝天门早已解散,如今垚某人是闲云野鹤,非一堂堂主。”
西门剑渊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径自转看垚冰身旁的初云,温声问道:“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咦?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哈哈哈哈哈,小姑娘快人快语、倒是直率。”西门剑渊朗笑,眼底微露兴味儿,“其实万物阴阳有别,只要定心观看,外表乔装总能识穿。”顿了顿,继续说道:“姑娘既是皓燕的朋友,当然也是剑渊的朋友。”
初云向来诚实,一见面就认亲认成这套,实在学不来,不过,看在人家愿意“收留”她的分儿上,还是勉勉强强挤了个笑。
这一来一往,看得垚冰满肚子好笑,嘴上却还维持客气:“承蒙少主招待,咱们感怀在心,就不言谢了。”
西门剑渊轻轻颔首示意,并向一旁的总管嘱道:“熔叔,两位贵客就麻烦你带去厢房了。”
注视着垚冰二人尾随总管而去的背影,深沉的眸光闪过了一抹笑意……
※ ※ ※
对于留在西门世家的决定,垚冰是盘算过的。
既然回中原是为解决《绝天神鉴》的流言,能找个安全之地作为据点是最好不过,这样可以省去应付杂牌乌龟禽兽的气力。
至于,西门世家究竟有何企图,就必须再观察了。据他所知,举凡百姓日常所需之物,西门世家无不参与买卖,近年来更广设客栈酒肆,甚至经营往来西域的车队,但林林总总,就是没听过西门世家想在武林一争雄长……
蓦地,门边探进了一个脑袋,是初云。
“噯!你瞧瞧!”俏脸蛋净是兴奋,她拉拉自己的衣裳,“剛听人家说,这不是布,是霜纨呐,从齐地运来最好的霜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