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一前一后两句话,让他再次体验从云端掉落地面的痛觉。绷着俊容,齐磊快快地说:“师父,咱们为什么要在濮阳停下?依我看,濮阳这地方坐南朝北,夏不凉冬不暖,春无雨秋无收,没什么好待的。”
“什么时候你倒成了风水先生?”练如滟横了他一眼:“既然,你要跟我学武,我有责任教你,不找个地方落定,我怎么教?你怎么学?”
“是没错啦,但又没急得非要在濮阳……”
“我去办点事,徒儿就留给你看诊。”
她转向东方曜,不理会齐磊的抗议:“这家伙前些时候淋了雨、受了寒,明明生病还逞强。我不想随身带个麻烦,你就帮我个忙吧!”
“师父,我……”他才不要让这江湖郎中治病!
“你看了诊,就到城北的杜康酒肆找我。”练如滟迳自撂下交代。
“你要住那儿?”东方曜插口道,攒起浓眉:“那里空了好多年,现在已经成了废墟。”
“我明白。”她抬眼向他,一丝光芒回闪而过,唇边的一抹笑意渐淡:“可是,我只有那个地方可以回去。”说完,练如滟颔首示意,旋身出了回生堂。
直到倩影没入人潮,齐磊犹怔怔望着,在耳畔嗡嗡作响的,是师父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只有那里可以回去……这杜康酒肆,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
※ ※ ※
“要住这种地方?不会吧……”
齐磊离开回生堂后,依照练如滟的吩咐,来到城北的杜康酒肆。但见破烂酒旗吊在杆顶,风一动,就狼狈掀起,门板黑漆褪成斑驳星点,槛上长满青苔;他再探头往里头望去──喝!幽幽暗暗的,还有几分阴森呐!
“何止是废墟,我瞧,根本就是鬼屋……”正当他嘴里咕喃,瞧得出神之际,突然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下。
“啊!”齐磊直觉惊呼,霍地转身见到来人,提屏的气终于缓缓吐出:“师父,原来是你啊……”秀眸飞快地扫过他全身,立刻察觉异样,练如滟凛了声、颦了眉。“怎没看你提药包?”
“那是因为……因为我真的没生病嘛,真的真的,连东方大夫都这么说!”
“是这样么?”她微眯起眼。
有这么聪明的师父,他这徒儿怎能显出愚蠢呢?齐磊一手搭上练如滟的肘,表情专注认真地问:“师父,咱们真要住这儿?”嘿!来招乾坤大挪移吧!
“怎么,你住不下?”
哈!这招果然有用:“男子汉大丈夫,幕天席地都无所谓了,这算什么?就怕委屈了师父。”
“我不怕委屈。”唇角微勾,练如滟冷眼道:“就怕有人存心欺瞒敷衍。”
“师父……”他勉强笑了笑。唉!师父还是技高一筹啊!
“没拿药包进来,就别进门,也别认我这个师父了,我不想收个会谎骗师父的不肖徒儿。”她轻轻使劲,甩落他的手,看也不看一眼便往里头走去。
“师……”他伸手想唤,但后头的字终究没逸出口,因为他知道师父不会回头的;惟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回头去找那个讨人厌、惹人嫌的江湖郎中了。
※ ※ ※
“你果然回来了。”东方曜一脸微笑,似乎早就料到眼前的状况。
“哼,你尽管笑好了,我不在乎。”齐磊颇不耐烦。“快快快,药包拿来,这地方晦气得很,我半刻都待不下。”
“这我早准备好了,就等你来拿,服用的方法写在纸上,你看了就明白。”东方曜送给他一束药包,好言好语道:“你放心,你师父不会因为这样就……”
“这是咱们师徒之间的事,不劳阁下费心,更请阁下别开口闭口一副很了解家师的样子。”齐磊骤然打断他的话,炯亮视线直射向他。不悦的情绪明显地亮在脸上。
“我无意介入你们师徒之间。”
“那就请阁下记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事没事最好别来打扰咱们练武。”齐磊说得理直气壮:“咱们会在濮阳暂留,是因为师父要教我武功,可不是专程来和你聊天的。”
东方曜微微一怔,尔后轻轻笑了:“你向来都是毫不掩饰,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吗?”
这话,怎地好耳熟?齐磊脑里蓦地闪过练如滟的芳容。没错!在她答应给他拜师的机会之前,就曾问他同样的问题。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这个意外的发现,终于将齐磊难看的脸色逼到了凶神恶煞的地步:“所以我再给阁下一个少上杜康酒肆找人的理由,那就是──我讨厌你!听清楚了么?我、讨、厌、你!”
说完,他将药包往怀里一收,银两往桌上一放,使旋风似地步出回生堂,独留下沉思的东方曜,以及满室泛滥的静默……
※ ※ ※
“哇,好香啊!”踏进杜康酒肆,他就闻到浓浓的香味儿。做得肚里的馋虫吱叽作响。“师父亲自下厨呀?小徒可有口福啦!”
“药包拿了没?”没睬他的嚷嚷,练如滟肃然问。
“在这呢!”齐磊自怀中掏出成串的药包,在她面前晃晃。唔……师父对恪守原则这档事儿,果然半点不马虎。
“嗯,东西搁着,去后头净个手,快来吃饭!”
“哦好。”他朗朗应了声,开心得眉飞色舞。嘿嘿,现在终于回到他和师父的两人世界,没有咫尺天涯的隔阂,也没有那个江湖臭郎中!
入了夜后,热气直冲脑门儿,烧得齐磊昏昏沉沉,连全身关节都赶着这个时候一块儿酸疼,早就侵进脑袋的痛楚则愈发变本加厉,难受得很。但是他、要、撑、住!
“齐磊,你在发什么愣,叫你好几声了。”
绝对不能让师父发现他的状况!
“我……我喜欢听师父叫我的声音嘛!”齐磊二话不说送了张笑脸出去,眼前景象却开始旋转模糊。
“哼!”练如滟冷哼一声,倏地转过身去,避开他清俊的笑容,暗吸口气再缓缓吐出,这才硬着嗓道:“你去躺着,药煎好了我再叫你。”
“师父,煎药我自个儿来就行了。”连煎药都要让师父做?那他肯定无缘正式拜师了,谁会要收个麻烦徒弟?
齐磊操着虚浮的脚步,朝练加滟那儿走去,就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颀伟的身躯蓦地一软,练如滟直觉敏锐、反应迅捷,虽然原先背对着他,依旧来得及在他委地之前架住他的双肋。
“嘿嘿,师父……我……”事实胜于雄辩,除了干笑,还是只能干笑,靠着师父的支撑助力,齐磊总算再度站起。
“我扶你去躺着。”练如滟没多说什么,只是面色沉沉。
此时此刻,他只有噤声的分儿,任练如滟领着他在茅草堆平身卧下。
“师父,我睡一觉就没事,你别忙着煎药,去休息吧。”他要做个善体师意的好徒儿,这是最后能够挽回的余地了。
“都病了还这么多话。”她寒着脸轻斥,柔荑罩上了他的额,烫着呢!“我去拧条温布来。”
“不用了!”他的掌心压上了她的手背,唇边高出一抹晕悠笑容:“师父的手好凉好冰好软,这样搁着好舒服、好舒服……”手被他的五指抓压着,不好抽回,练如滟心一惊,急道:“快放开!”
“好舒服,真的好舒服……”他昏沉地呓语,满足地合上了眼。
练如滟没想到自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手掌手背被他的肌肤灼热,于是雪颊嫣红了、呼息促乱了,甚至──芳心怦动了?!
深睇着睡寐中的齐磊,俊秀的脸庞微染病态潮红,眉宇之间流露出介于成年男子与意气少年的气质,很少看到这么干净的江湖人呐!想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在绝天门见识到勾心斗角、弱肉强食的武林现实了。
他应该向来事事如意吧?!反倒她这做师父的,永远与如意扯不着边……斗室内的药香味儿渐浓,是该去熄火了。练如滟见他霸住手背的力量已经松软,这才缓缓抽回自己的手。
唉!给了齐磊这个机会,究竟是不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情绪纷然,练如滟始终理不出个答案……
※ ※ ※
“师父,我能不能别喝药,这药看来好苦!”齐磊瞪着那碗稠液哀哀叫,皱眉撇嘴的模样,比药还苦。“而且一觉起来,精神好得很,气力全恢复了。”
练如滟冷道:“已经浪费一包了,你自个儿看着办。”昨晚看他睡得沉,结果药煎好了却没派上用途。
呜呜呜,师父好凶!齐磊偷眼瞧了瞧练如滟严霜般的神情,愈发觉得委屈,为什么师父对那江湖臭郎中就不是这样?
“心底在骂我?”
“小徒不敢。”他闷闷地答。真要骂,也是骂那个江湖臭郎中!
“快把药喝了,这么大个人,还学孩子闹脾气么?”她的耐心即将用馨:“你连师父这点话都不听,还说什么当个好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