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徒不敢。”
“那你记清楚了,第一条规矩就是,师父说话时不得任意打断。”
“小徒明白。”听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没有收回前言的意思,齐磊顿时觉得眼前又是一片光明灿烂,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
练如滟颔首,接着缓缓说过:“刚刚,我是要提醒你,以后别再淋雨。”
“是!”齐勇应声的音量,可响亮咧,甚至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师父对小徒好好哦!”
“好什么?”秀眉拧起,语气转冷;“我只是见不惯有人愚蠢,更不希望愚蠢的人喊我师父。”
他一愣,随即回复了笑容:“不管怎么说,师父就是对小徒好嘛!”
“第二条规矩,你最好也牢牢记着。”练如滟面容沉凝。“我对你好不好,不许你放在嘴上。”
“不放在嘴上,那……这样好了,我……”齐磊眨了个眼:“放在心上!”
“巧言令色,流气!”凤眼斜瞪,斥声一落,练如滟便转身步出了亭。
“师父,外头还下着雨呢,你这样会淋湿碍…”唉唉唉,好不容易才能唤出“师父”两字,怎么还是得追着她的身后跑,他的劳碌命,根本完全没有改变嘛!
※ ※ ※
温煦阳光在山间流动,为新叶新芽烙上了点点翠亮。
“过了这座山,再走约莫一个时辰,就到濮阳了。”
“濮阳是个大地方,应该有不少新鲜好玩的。”齐磊眼睛一亮。
“我想的倒不是这个。”练如滟看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大好,到了濮阳,刚好可以找个大夫瞧瞧。”
事实上,几天前她就注意到他的状况有异,偏偏这些天他们经过的地方都是小村镇,没有大夫。
“我?我怎么会生病?”顾不得头痛欲裂,齐磊哈哈大笑:“师父不必担心小徒,小徒壮得跟牛一样!”
“跟牛一样又怎地?牛还不是会生病?”
齐磊冲着她直干笑。呕,他拜的师父果然眼睛锐利呐!可是,现在绝不能承认生病,他必须证明自己身为徒弟的价值。试问,哪有刚拜师父没几天就得病,甚至让师父照顾的?这样实在太糗了!更何况,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对!不过是个小小的风、风、风……“哈啾!”石破天惊的喷嚏,摆明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揉了揉不争气的鼻子,笑得益发尴尬。
“再逞强嘛!”
“师父,我真的不用着大夫啦!”大手在她面前使劲地挥:“嘿嘿,但师父对小徒的关怀,小徒绝对……”话才一半,齐磊倏地收口,往旁边偷眼一觑──呼!好险好险,差点就犯了师父的规矩呐!
“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不希望你给我添麻烦。”练如滟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语气淡漠地做了澄清,为的就是将两人间的关系拉远些。
齐磊耸耸肩,对她的话丝毫不在意。无论师父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什么样的外衣去包装,他就是认定师父关心他!
暖烘烘的感觉,让他蓦地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师父,可不可以停一下?一下下就好。”
“怎么?累了,还是撑不住了?”她立刻停步,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齐磊未答,含笑指着路旁的树荫:“不急不急,咱们坐下再说。”
“嗯,好吧。”
当两人坐定之后,齐磊反倒默不作声,迳自盯着练如滟瞧,湛湛眸光就这么攀依娇颜,不曾稍动……“你做什么?”她不习惯被人用这样的方式“观赏”。
“嘘,师父暂时别动,也别说话。等会儿!再等会儿!”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她的面容。
没道理师父要听徒儿的吩咐吧?既然不喜欢被人凝眈,练如滟直截了当地撇过头去。
“嗳嗳嗳!师父,你──”齐磊发出哀鸣,一脸沮丧:“哎呀,我就快记好了呢……”记?要记什么?练如滟狐疑地朝他睨了眼:“难不成在我脸上刻了什么武功秘诀?”她知道,最让他迷嗜的就是武学。
“不不不,可比武功秘诀重要多了!”齐磊连连摇手,并解释道:“之前,就是咱们还没成为师徒之前,我被师父封了穴道,没法儿跟上。后来我四处想问人,可是……可是……”眼瞳左右折返跑,就是不知该如何说出这到丢人的事。
“可是什么?”好奇心被他勾了出来,她追问。
“可是我说不出师父长什么模样啊!”他豁出去了!困窘一笑:“我只记得师父穿青色的衣衫,人家再问得详细,我就说,那姑娘看起来武功很好,很厉害。”
“你倒说说,什么长相的人看起来武功很好、很厉害?”练如滟因他的话而漾开了笑。
“没错没错!师父真是神通广大,那人就是这么问我的!”他猛点头:“当时我自然是……嘿嘿,答不上话来。”
她轻轻摇头,笑叹道:“我从没看过哪个人像你这样,嗜武成痴。”
“但现在可不同了,师父的长相,我记得可清楚了!”齐磊直直睇着她,任芳容落映在他的眸底:“唔……我的师父啊,有对很漂亮的凤眼,生气的时候冷冰冰,可笑的时候会灿亮亮的,而且右眼角斜下方的小痣会看不见,还有……”“既然你瞧够了,咱们就上路吧!”练如滟打断他的话,直接起身走人。
“师父,我还没说完呐!”他跟着跳起:“嗳──等,等等小徒啊!”
练如滟走得飞快,此刻的她,需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揠回心头泛起的甜酸感觉,千万不能让情绪冲上了眼、酿成了泪。
“师父呀……”
任他在后头急唤,练如滟的脚步未曾放缓,因为她知道齐磊总会跟上来,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
第三章
“啊,这里是……”两眼瞪着那块招牌,齐磊立刻赶忙停步,劝道:“师父啊,咱们还是先找落脚的地方,濮阳往来的人多,怕今晚没地方住呐!”
“回生堂”,招牌上写着的,就这三个大字,摆明了是个诊病的地方。不行不行,即使头晕、喉咙痛,即使必须忍着不让鼻水流下来,生病的事实都不能被发现,否则他为人徒儿的价值,岂非一落千丈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他假装没看到练如滟的瞠瞪,嘿嘿笑说:“回生、回生,得先死了才能说什么‘回生’嘛!呸呸呸,太不吉利了。师父,我瞧这地方不吉利,咱们还是离远点儿好,免得沾了晦气。”
“进去就是了,哪来这么多话?”练如滟迳自跨进门槛,往里头去。
“哦──”看着她的背影,齐磊老大不情愿地嗫嚅了声:“是,师父!”
“啊,是你?!听前头唤诊,还以为是普通病人,没想到门帘一开,见到的居然是你!”男子身着长袍,浑身散放一股温文气质。练如滟轻轻颔首,回了个清清笑容:“几年不见,你没怎么变,倒是生意越做越大,前些时候,我在和州也见着了同个招牌。”
“托福托福!”男子拱手为礼,柔和地瞅着她,沉嗓门:“你……这些年可过得好?”
“一个人,说什么好不好,过得去就是了。”
齐磊瞧瞧师父,再转眼瞧瞧那男子,言语之间,两人似乎早就认识,而且交情匪浅。
猛然间,他想起了那个雨夜,当时,她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天涯之遥。此刻,这样的感觉又漫上心湖──他,再度成了外人,进不了她的世界。
“齐磊,齐磊!”
“啊?”听到练如滟连声叫唤,他这才回神:“师父!”
“他叫你‘师父’!”男子面露讶异,细细打量齐磊。
“我还没正式收他为徒。”她温声解释。
男子向齐磊打了个揖:“在下东方曜,幸会了。”
齐磊偷觑了练如滟一眼,见她容色逸丽,微晒在颊,心头冒酸,当下没好气地顶了回去:“你是大夫,会来见你,不是伤就是病,我可不知道有什么幸运!”
东方曜闻言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逞快的后果,是换得练如滟投来的森厉目光,倘若视线可以化为刀剑,他大概已经被师父卸成七块了。
他知道师父对他好,但……为什么师父可以对那江湖郎中和和气气,对他却是冷冷冰冰?
想到自己领受的差别待遇,齐磊顿时泄了气,无精打采地说:“既然师父来这儿叙旧访友,小徒就先去找店家订空房,免得今晚没宿头。”
“就在这儿住下吧,我跟你师父多年不见,有不少活好聊。”
未等师父开口,齐磊抢先说了:“多谢东方大夫的好意,咱们师徒心领了,怎好无端打扰阁下?”开玩笑,他赶去订房的用意,就是要预防不得不来这儿借宿的情况呐!
东方曜向练如滟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嗯,齐磊说得没错,确实不好意思打扰你。”练如滟顿了顿,微笑续道:“不过,我会在濮阳住一阵子,要谈,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