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啊!”瞳眼湛大,他答得铿锵:“那意思就是:我想清楚了,以后,绝不会再拜其他人做师父,如此一来,师父就不能用‘另寻高明’这个理由赶我走啦!”
瞧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和她在一块儿真是最重要的。练如滟笑叹了口气,忍不住出言调侃:“真要你走,万个理由都造得出,当师父的人,是我。”
“舍不得的,师父舍不得赶我走的。”齐磊轻轻扣握她的手:“我惟一怕的,只有‘另寻高明’这一项。”
“看来,我这师父是越做越没威严了!”
“不不不,应该说,是你那徒儿越做越聪明了!”话,他接得可顺着咧:“以前会担忧,是我不够了解师父。可现在我很明白了,不管师父是严厉、是温和,心里对我总是百般好,不会无缘无故舍下我。若有理由,肯定就是要我另寻高明。因为……嘿嘿,师父比谁都清楚我嗜武成痴的性子!”
练如滟没作正面回应,迳自问了:“以后呢?你说不能像从前一样,那么,可有想过应该怎么样?”
“既然不找新师父、新对手,就在自个儿身上寻乐趣喽!”答得从容,他是真想清楚了:“我学了剑,又学了拳掌,这两边虽各有道理,但或许会有可以相互借用的地方。我想试试,搞不好能创出几套不一样的剑法、掌法、拳法!”
“唔……想法,是不错。”练如滟朝他笑睨了眼:“就不知你的口气和志气哪个大些。”
这、这话尴尬呐:“师父要对我有信心嘛!”
她的视线,探进他的眸,勾系成了深深凝盼。这回她是端了表情,缓缓烙言:“齐磊,你长大了。”
胸膛一挺,齐磊昂然道:“我本来就是个大人!”
“我知道,只是你现在会想的事儿,比从前多了。”
“那……也是因为师父啊!”清眸露了湛笑:“从前,只有武功两个字,我放在心上,现在可就不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师父,要想的事儿当然比从前多了。”
心窝蒸热的暖气,来到唇边成了凉悠悠的叹息:“唉……怕是应了你的话,真舍不得了!”
“舍不得?那就别舍了!”蓦地,有个温煦嗓音自室外插进,进槛来的,正是东方曜。
“东方大夫,欢迎欢迎!”齐磊立刻趋前打了个招呼,热情得很。谁教东方曜刚刚那句话,说得实在太动听了!
练如滟轻轻向他点了点头,噙着的温笑不假,立时升起的防备却也是真。
“什么时候你开始抹胭脂了?”
东方曜对练如滟说的第二句话,让齐磊惊亮眼瞳。练如滟敛沉神容。
“不对──你受伤了?!”
东方曜第三句话出了口,杜康酒肆里,瞬间雷电交加、风雨大作……
※ ※ ※
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齐磊!
当东方曜为她诊过伤势后,便要齐磊同他到铺子提药;当齐磊回来后,脸色就始终盘罩乌云,说有多沉黯就有多沉黯。许是头一回瞧他如此严凝的神情,练如滟竟觉得有些不安。
该怎么面对……这样子的齐磊?
“药给我,我自个儿处理就行。”她刻意操着清冷语调撂了句。不管如何,她总是师父,没理由为了徒弟的脸色着慌吧?
“不!我来弄!”齐磊硬邦邦地回了话,迳自闷着头动作。
练如滟深吸口气,按下躁动的心绪,索性合了眼,运起元功疗伤。
时间,就在侵凝的气氛底,以极缓的速度,偷偷滑过……药,是煎好了,可他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师父、怎么跟师父说话呐!
齐磊朝练如滟方向探觑了眼,见她闭目盘坐、正自运功,只得硬着头皮出声一唤:“师父,药我弄好了。”
“嗯。”她沉嗓应了,却依旧未动。
“师父,药不喝,是会凉的。”
“嗯。”
又是一声嗯?师父明明没有起身喝药的意思嘛!齐磊心头急,偏不能对师父使强。
蓦地灵光闪掠,他飞快移步到练如滟身后,跟着盘腿坐下,提了内劲便将双掌贴上了她的背。
“你……”体内霍然多了股温热的内力注入,惊得练如滟立刻扬睫。
“别动。”齐磊喉间通出低浑的两字,全神贯注于调息运劲。
既然师父坚持如此,那么助她早早完成,可就没有不喝药的理由了吧?
约莫过了两盏茶时间,两人同时吐了长息收了劲。齐磊立刻把药碗端到练如滟面前,虽然无言,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秀眉微蹙地盯着药液半晌,练如滟快手拿起、仰颈饮干。
这会儿,该做的、能做的事儿都解决了,两人再度沦入尴尬的静默……忍不住!她忍不住了!
练如滟呼息略促,紧着嗓弦,说得又轻又迅:“你想什么,就说出来吧!别这样闷不吭声的,就算恼我,也尽管说,就当我不是你师父。”
什么样的表情才能将复杂的心绪透得全?齐磊抬眼向她,对上了明眸专注的凝盼,当下顾不得脑里乱糟糟,老实招了:“我没恼师父,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牙一咬,他释出心中的疑惑。“师父,那蒙面客是你吧?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为什么要挨我一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齐磊苦笑地前着:“是我这双手打伤师父的!是我这双手打伤师父的!”
听他这么说,练如滟总算宽了心:“这点小伤不碍事的,你无须在意。”微微绽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上回你挨我那掌,受的伤可比我现在严重多了。”
“那不一样!当时师父差点走火人魔,根本认不得人,事态紧急,我才……”
“齐磊,你不公平。”练如滟截了他的话,语气甚轻。
“师父……”不公平?这话,什么意思?
叹口气,她敛起睫羽:“只许你对我好,不许我替你想么?”
“哦、我……”俊容透热,红了。
“你已经好一阵子不开心了,不是练功练得无精打采、就是找其他事情忙。我既然瞧出来了,总该做些什么。”
“所以,师父故意安排了那场对决?”齐磊反握住柔荑,十指交缠。
“那就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我想要的是跟四年前那位……”
“是我,那人就是我。”指间倏地收紧,目光湛湛睇着他:“四年前在擎虹剑会上夺剑的人,就是我;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齐磊完全怔愣,本来以为师父只是乔装赴约,没料到事实竟是这样。
“我师父喜欢赏玩各种珍奇兵器,为此,我不惜远赴杭城,夺下擎虹剑。”练如滟淡淡地说,旋即露了个温晒:“齐磊,你进步得很快。不论站在师父还是对手的立场,我都这么认为。”
“不,是师父让我。”师父明明能用“灞桥折柳”破解的……
“你错了,我没有让你。”她摇摇头,娓娓道:“你把‘义和御日’改剑招为掌招,确实是新创。若非事前我曾在旁看你演练,那么,即便你使剑招时我破得,交手当下,恐怕无法及时反应。”唇角勾动,笑了:“那夜,若我以‘灞桥折柳’破了你的招,那才真是取巧占便宜。”
“难怪了!”齐磊恍然大悟,一掌重重拍上了额。“难怪师父会说,要用掌法胜了师父才跟我说那人是谁。哎呀!我真是蠢呆!”
“先跟你说了这件事,你还会当我是对手么?”她问,然后径替他答了:“不会,你不会。”
齐磊确实无从反驳,神思转着,忽又想到:“这么说,山灯会那次不是咱们走散,而是师父先回酒肆布置……”练如滟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屏着气息,齐磊问道:“要不是东方大夫看出师父有伤在身,这事儿师父永远不提?”
“提它作啥?你开心,那就好。”
明眸深处,是春水般的柔。齐磊深深瞅着,霎时鼻头酸了、眼眶热了,双臂情不自禁搂住了娇躯:“师父,都是我……都是我不好,累师父受伤,连师父靠胭脂润着脸色都瞧不出,还要东方大夫说破了才知道。我、我真是个差劲的徒儿。”
“是我有意瞒你,真让你看出,岂非是我掩藏得不好?”倚在他的胸怀,总有暖烘烘的安心:“这伤,我掂量过的,不会让你没了师父。”
“师父……”怎么办,越来越感动了啦……螓首微抬,练如滟仰望向他,轻笑漾开了瞳波:“你在和人交手前,会为了我而顾念自己安危,难道我不会么?”
她还记得,当夜齐磊向蒙面客说的话──“我答应了我师父,要做她的亲人,要陪她一辈子,我不想辜负师父,也不想辜负我自己。”
这份情,她是烙记在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师父,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齐磊突然开了口。
“嗯?你说说看。”他看起来……好认真、好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