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急道:“小徒太晚发现你身体不舒服,是我的错,能不能请师父大人有大量,这回就别跟小徒计较了,往后我会更加注意的,绝不让师父挨痛受苦!”惟恐这样还嫌不够,齐磊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练如滟面前扬了扬,继续说──“瞧,这是东方大夫开的方子,小徒全都记熟了:在癸水来的前三日,就要煮川芎蛋汤给师父喝;倘若到时师父还会犯疼,就煮姜糖茶。至于平时啊……”
心下动容,练如滟忍不住柔声截了他的话:“怎么,你是打算拜东方曜为师,改学岐黄之术么?”
半转过螓首,她终于与齐磊的眸光正面交会。
望着蓦地出现的温和笑颜,齐磊不曾稍转一瞬,眶里却陡然冒出了水,只得赶在未泛滥前举袖揩了去。
练如滟全没料到他竟会是这样的反应,饶是她向来冷静,这时也不由得着慌:“齐磊,我不是要逐你出师门。”
“我知道。”他重重点头,吸了吸鼻子:“只是看到师父气色好多了,又没有恼我的意思,心里欢喜,一时就……就……”脸上微热,窘得红了。
“我可不想收个动不动就掉泪的徒儿呐!”感动在胸臆,可也让她不知所措,最后逸了句轻斥,雪颊跟着浮了层浅朱色。
“师父,你别……”听到这句话,齐磊怎能不急?
但当他发现练如滟的表情并非真有责训之意,原本提在喉头的心,登时放了下。舒口气,向练如滟招了:“不瞒师父,看师父难受却完全使不上力的时候,我好希望自己就是个大夫。”
“要做大夫,哪儿这么容易?你当初若选了这条路,恐怕根本就没机会习武,即使这样也无妨么?”她知道他嗜武的性子。
“那有什么难的?”下颏儿一昂,他眨眨眼,神气得很:“凭我呀,肯定能做个医术、武学都十分厉害的高手!”
练如滟轻摇了摇头,瞧他那副得意的模样,实在会惹出一肚子笑意:“由我看,最简单的,是说大话吧?”
“才不是呢!”齐磊答得铿锵。“如果跑去学医,结果没能学武功,不就错过天下最好玩儿的事了么?更何况……”偷觑向她的眼神,霎时间浮了笑:“更何况,当初我没学武功的话,就遇不着师父啦!”
“遇着了又如何?没什么好的。”她别过头去,语气刻意淡了。
“师父……是觉得小徒哪里做得不好吗?”没什么好,是指少收他这个徒弟,对师父来说比较省事么?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不一定要遇到我才是好。”练如滟若无其事地轻轻一笑:“你拜过这么多师父,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自然也没什么损失。”
他的确拜过许多剑术名家为师,但隐隐约约又觉得……这话,似乎不大对……
叹息封在心瓶,唇角依旧弯起姣好的弧度:“不过,既然现在让你喊我师父,能教你的,我会尽力而为。”
齐磊还是无言,只是困惑地望着她的侧面──明明就该很开心、很开心才对,这代表他能学到更多高深的武功,可……为什么连半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甚至还撩起了一丝失落感?
酒肆外,响起了打更声,愈发显得室内的静谧有些诡谲。
“对了,你用过晚膳了吧?”听外头的夜梆子,该是初更天了。
晚、晚膳?
“哎呀,我真糊涂得紧!师父只喝了姜糖茶,可还没进晚膳呐!”大手猛地往额头一拍,齐磊整个人跳站了起来:“师父,你先忍忍,我去买些吃食,很快就回来。”说完,便旋风似地冲进了槛外的黑幕。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齐磊肯定忘了自个儿该用膳!
瞧,连问题都没回答,就急冲冲地要去张罗她的晚膳。那么,先前他肯定也是忙着她的事,浑忘了自个儿。
练如滟轻轻释出封在心底的唱叹,微漾了笑,有些感动,有些无奈。
现在,只能期待她这徒儿出去买吃食的时候忘了买他自己的那份儿。如果齐磊真忘了,那……将她的份儿分给他喽,反正──其实,她一点都不饿……
※ ※ ※
无论练武再怎么累,齐磊总有气力按着东方曜开出的各种方子为她弄这个、弄那个;而练如滟,尽管癸水已过、身子已好,但每每见他笑吟吟地端上这个、端上那个,最后总是领情全收。
日子,就在抓药、煮茶、喝汤之间度了去……
“着!”
两个原先移位迅敏的身形霍地停滞,燥热的空气里,只剩下蝉鸣和喘息的声流淌动着……清眸闪动熠熠神采,是兴奋:“师父,我……”
“你赢了。”练如滟淡淡一笑,两手微微使劲,手中长枝应声而断:“明天开始,我就教你最基本的掌法。”
“谢师父!”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她知道他的根底好,却没料到点悟后的吸收运用竟如此之快;如今,齐磊出手时已无先前拘泥招式的僵滞,并逐渐接近打破各套剑法的界线、灵活变通的境界。
“师父啊,既然明儿个开始要学掌法,那今天咱们就练到这儿,好不好?”齐磊笑容灿烂:“咱们一块儿去逛逛市集吧!”
“你会这么说,真难得,我还以为你的眼里只有练功。”
“人都有想偷懒的时候嘛!”齐磊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突然冒了个问:“难道,师父没有么?”
沉吟半晌,练如滟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瞠大了眼,齐磊一脸惊诧。
她再想过,还是摇头。自从她拜关司鹏为师、进了绝天门之后,不管是练武还是执掌青鸥堂,好像始终没动过偷懒、休息的念头……
“那……那我不去了。”
看着他肃整了表情,她有些不解:“怎么了?”
“怕师父觉得小徒疏懒,最后决定扫我出门呐!”齐磊说得认真。
她微微一晒:“当初既然给你机会,就不是空许,你不必这么顾虑。”
“小徒明白,但是……”眉宇螫结,迟疑了会儿,他仍是将心事托了出:“但是那个时候,我自个儿也说了,要是师父决定不收我为徒,那我……我……我就不能跟着师父了。”可恶!当初……当初干么把话说得这么绝?!
瞅着他的苦瓜脸,心头如风过叶尖般地一颤。
练如滟半转过身子,特意提了提唇角,淡淡道:“你别想得那么糟,哪天我无法再教你什么了,不用我赶你,你自个儿都会想走。”
齐磊当场愣祝之前他和那些师父似乎真是如此,虽是以武结了师徒缘,一旦艺成,就各不相干了。可现在……
“嗳,师父……”见练如滟往内室走去,不暇再想,赶忙追去。
脚步稍停,练如滟一个回首,绽了抹悠悠的笑:“不是要去市集么?左袖多了道口子,我总得换件衣裳,才好出门吧?”
※ ※ ※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歇轻动。他知道,这来自另个角落的茅草堆。
最近,师父总睡得不安稳,莫非,师父心里头搁了什么麻烦事儿?齐磊小心翼翼地慢慢翻了个身,黑暗中仍见得背影婀娜窈窕。
唔……该怎么做才能让师父开心些?
窸窣声再响,是练如滟轻轻翻过身来;齐磊飞快闭上了眼,耳朵却尖尖竖起。
幽缈喟叹如烟般逸出,接着,是点落在地的脚步声。
直至练如滟出了内室,齐磊这才缓缓睁开了眸、坐挺了身。视线自然而然随她而去──月华银皎,在青衫外圈围了抹淡淡的光影,她就这么静静仁立着。
好远,那种离师父好远的感觉,无由地又冒了出来……突然间,练如滟身形一动,竟施展起武招,但见纤影灵矫飞捷、起落更迭。
齐磊怔忡凝望,双脚不自主朝外走去──和师父相处个把月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眸眼锐亮,周身浑似烈焰灼烧,卯足了劲、使全了力,一副要和人拼生斗死的模样。
“师父──”他试着唤她。
她置若罔闻。
齐磊越看越心惊,实在按捺不住,哪管自个儿的拳脚功夫和师父有多大差距,寻了空隙,便跃入圈子,与练如滟对拆起招式。
“师父,你还好吧?”虽然手上有些吃力,但齐磊依旧挤出了问。
练如滟还是未加理会,神情凝肃,眸底却是浑浊。
齐磊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沉住气、定下心。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最好能封制师父的穴道,免得她损了功力,但要封制师父的穴道,咳,实在是难呀,除非……用换的!以近身受她一掌,换取封制穴道的机会!
心念既定,齐磊稳住了乱思,专神和练如滟周旋。终于,让他逮到了机会──练如滟左掌直出,右掌随后,前者为虚,后者突地向外侧翻,拍向齐磊左胸;齐磊不闪不避,反倒使了个“千斤坠”立定当场,暗暗运劲右指,待柔荑碰击的瞬间,他忍下痛楚,正点在她的肩贞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