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过他一眼!自刚刚的缱绻唇吻后,她,完完全全——没看过他一眼!胸臆焚起怒焰,聂飒直觉便要截住她。
“你……”欲阻止的话,才起了个头,聂飒登时喉头一甜,先前强自抑下的滞气瞬间突围,自口中迸射出一道鲜红血柱。
一阵气虚力软,让他不得不反手撑住桌缘以支持身躯不倒,而罗绯衣的身影早没入了黑夜。
走了,她还是走了。
输了,他还是输了……
※ ※ ※
她丝毫不敢有半点迟慢,直到自己的居室就在眼前,才缓下了步子;而这一缓,让她觉得霎那间浑身气力全抽净了,再无所剩……
轻轻推开竹门,捻亮了灯烛,罗绯衣疲软地坐下,倦意重又袭来,压得她细秀双肩终于忍不住垂了下来。
“我叫聂飒,我的名字是聂飒!”
“但,那是一种在意吧?”
“我要你的在意!”
如今,他的字字句句成了午夜声魅,在空间里搅动巨大的涡流,而她,难道除了灭顶,没有其他生路?
无论怎么压制、怎么摒除,就是抑不住娇躯的阵阵寒颤,她明白——自己再无法回到与他邂逅之前的罗绯衣了,再回不去了……一时的手足失措,足以困惑镇日,那么,长年累积却一次迸发的思转念回、情倦心瘁,将会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消翳?
“聂飒……”樱唇哺哺地吐出了他的名字,依旧没有答案,只有同样的句子始终以低沉的声音回荡着——
“我叫聂飒,我的名字是聂飒!”
“但,那是一种在意吧?”
“我要你的在意!”
不放,他还是不放过她。
不逃,她还能不逃离他么?
※ ※ ※
“我要运功自疗,你在门外替我守着。”为了尽快修复功体,聂飒召来了守馆老妪为他看守,准备运功自疗。
意守丹田,缓缓将气导人章门穴,聂飒开始急速运转内息。
“我的在意!”
“那么,很可惜,你注定要失望了。”
又——是她!
正当脑境渐趋空澄之际,聂飒的耳边、心底又遭侵袭了;罗绯衣那轻轻似风的声音,仿佛远在天涯海角,却偏又该死的清楚!
这回,他选择了后退,慢慢收束内息,回到原点;如今已经负伤,可不能再冒走火入魔的险。
拢紧了眉,思忖了好半晌,聂飒对守在门外的老妪沉声说道:“我要见罗绯衣!”
“现在?”老妪冰冷的语调里,犹透了点讶异。
“嗯,就是现在!”
※ ※ ※
怔怔站在他的房外,罗绯衣有些迟疑,已放在门上的手,却怎么也无法一推而入,就是……少了这么点气力……
光是“见他”这件事,对向来清心寡欲、淡惯了的罗绯衣来说,已经形成一种难以呼息的压迫,而她——既怕,又想躲。
“鹰主在等你。”见她磨蹭许久,守馆老妪终于忍不住寒声催促。
“嗯,我知道。”不能再躲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罗绯衣独自走进房内,见他盘腿坐在榻上,双目微闭,于是轻启朱唇,问道:“你找我,有事么?”
“你过来,坐在榻边的椅上。”依旧没有睁眼看她,聂飒只是淡淡地说。
“过去坐着?”蛾眉不解地蹙了起来。
“嗯,陪我运功疗伤。”
“运功疗伤?!这,我可帮不上忙。”她可从未练过武呵!
“我没有要你使什么力,只是要你坐榻边的椅上,待在这里,就这样!”
“那……”既然是为了疗伤,她没理由拒绝他的要求。“好吧,我就待在这里。”
罗绯衣依言走了过去,人坐在榻边椅上。聂飒听闻足音,明白她确实照他的意思做了,于是微微颔首,接着,再次运起内息准备疗伤。
果然,这么一来,那些摄魂似的声音再没出现,倒是她清浅平缓的呼息声,在静谧室内织成令人安心的氛网,罩住她自个儿,也罩住了他。
就这么静静坐着,离他很近很近,罗绯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攀住了他。
原来,他有一双飞扬跋扈的眉,像舒展的鹰翼般直人发鬓;鼻梁中挺,傲然刚毅如山屹;薄唇紧抿,在俊美无俦的面容上镂成微冷的水平线,那里多半栖息着讽意。
原来,他是长得这般好看的男子。
原来,直到现在,她才真正将聂飒收尽眼底,直到现在……
而这代表了什么?一种……一种在意?
可她早就没了“在意”这种心绪,还能给他么?指尖触上了额问的烙痕,罗绯衣轻轻叹了口气。他要的“在意”,她——
注定给不起!
第五章
经过几天有罗绯衣相陪的潜心运功,聂飒的内伤已经好了大半,然而,却在这个时候,接到了荆寒笙的飞鸽传书——欲息风波,以假乱真。下月初七,赤袅宴婚。
看来,在他险些走火入魔的这段期间,谷外世界可是热闹非凡。
赤枭,终于展开具体行动,欲图扳回劣势了。
按照寒笙传来的讯息推敲,在下月初七,樊至刚将和旁人假扮的罗绯衣拜堂,以这场婚礼堵住江湖众口悠悠,反正,除了罗家,无人知道真正的罗绯衣生得什么模样,不是么?而罗绯衣既已出阁、罗家人就不可能在拜堂现场,最多派人送礼。
樊汝胤这着,果然是转劣为优、转明为暗的妙局!
“有趣!”笑容愈深,透出的寒意就愈发凛冽,聂飒丝毫不掩眸底的精光逼人。“赤枭呀,等你的反击已经很久了,就是这样,我才不会闲散终日,绝天门也才更值得我去挑战!”
荆寒笙的急讯,为他蛰隐深谷的生活宣告终结,再回玄鹰堂、再回那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聂飒这个名字,就代表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敌人只有杀戮没有踌躇。
“我们明天回去。”在餐桌上,聂飒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嗯。”罗绯衣轻轻应了声,连眼也不曾抬起。
见她应得飘忽,聂飒放下碗筷,专心地瞅着她,浓眉微拢。“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有么?”明瞳拾回了神,回看向他,似乎这会儿才感受到他的态度异常慎重。“我没在想什么。”
“你已经好几天都这样了。”聂飒稍移身子,微倾向她。
罗绯衣反射地颤了一下,他的五官太近、太清楚了,而这——让她摹然心悸,几乎无法呼息。敛回目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装无事继续夹菜、小口小口地将食物往嘴里送。
面对她的缄口不语,聂飒索性微眯精锐的鹰眸,放肆地打量起她来。那白瓷似的芳容上,依旧清清淡淡,但隐隐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会是在眼睫勾画的半圈影翳底藏了什么吗?
“是这几天守在我身侧,觉得气闷?”他试探一问。
“没的事。”
“怎么,我老觉得你不大对劲?”
“或许是累了吧”在他房里,什么事也不能做,就只能静静瞧着他;但自从意识到他的存在是如此鲜明后,她已无法像过去那样,凡事沾不上心;脑袋瓜儿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十一年来的种种,最后愕然发现,这些年来,和她接触最多、说话最常的人,竟是他——聂飒,一个劫了她的掠夺者。
思考,很累;而去经历这些陌生的感受,更累!
聂飒沉吟半晌,唇际又扬起惯现的冷笑。“你的回答,总是那么敷衍。”
“因为你的问题,总是那么多余。”她本就想避他,偏又避不开,在层层追逼下,烦躁和倦怠感不请自来。
“多余?”他脱了她一眼,勾着薄笑继续道:“不是我问得多余,而是你不知所措、难以回答吧?”
“就算是,又如何?”罗绯衣微微一晒,心下却是严加防备,防着他,也防着自己。“不管我回答了什么、态度是如何,对你来说并不重要。这些问题,既然只是打发时间,我如何回应也就无关紧要了。”
“不!不是这样的!绝不是打发时间。”从开始到如今,他从未这么想过,聂飒否认了她的说法,但——否认之后呢?
“那会是什么?”除此外,她无法为他找出别的理由。
那会是什么?第一次听罗绯衣这样单刀直人地问,聂飒竟一时哑然。这问题,连他自个儿也未深思过呀,他只知道——自己绝不容许因她而萌生的挫败感扎根!
“聂飒,别把你的有趣,建立在我的疲惫上。”檀口轻启,非是控诉,也非苦言哀求。
“你真这么认为?”被误解的怒火渐生,聂飒一把扣住了她的细腕,炯炯目光更是直率地闯进她的眸。“我,就为了‘有趣’这两字?”
“不是么?难道,会是……”随意接下他的话,罗绯衣却在最后惊觉自己将要逸唇而出的宇句有多危险,猛然停声。
“会是什么?”聂飒没错过她的异样,更没有就此放过的打算。
腕间传来他收紧的束力,她知道他不会善罢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