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想再谈了。”她微蹙起眉,佯作厌倦。
“不谈无妨,但你现在能到哪里去?”聂飒向她做了个冷笑,并没看出她隐在外表下的情绪。“罗家回不得,难道你要去找樊至刚?”
“我不知道,但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对于他的讽刺,她并未生气,只是努力用淡化了的声音回应着。
“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手轻轻拨了拨她落在鬓边的青丝,剑锐似的目光却带着犀利的嘲弄。“不怕被人生吞活剥?”
罗绯衣摇摇头。“不怕。”
他怎么忘了,她是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深看着她,聂飒心上覆了层厚重的挫败。
“你有你的天地,我有我的,本来就扯不到一块儿。”“罗绯衣不畏他阴沉的默然,不睬自己心底欲泣的哀音,继续说道。”现在,不过是让一切回到原状,如是而已。“
如是而已?他直觉就是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儿,狂暴地将近在咫尺的娇躯强掳入怀,聂飒沉郁地说:“既然,你什么都不怕、到哪里都无所谓,那么又何必拒绝我?”
“你放开我!聂飒!”她有些急了。
聂飒完全不理会罗绯衣说的话,只是紧紧搂着,让她的柔软贴着自己的刚强。
“你就只会使强么?”他的胸膛很宽、很大、很温暖,但她不能眷恋!罗绯衣合起了睫,留下铿锵字句。“聂飒,不要让我恨你。”
恨!这个字像是细针头,扎疼了他。聂飒全身一僵,原本箍着娇躯的臂膀登时松了开,当他瞧见罗绯衣根本合眼不愿理会时,心直直往下跌落,那是一种深沉的挫败与……哀伤。
是的,哀伤——他知道,如今已无法用“挫败”两字囊括对她的感觉。
聂飒利落地翻身下榻,瞅着她的姣容,好半晌,才冷冷地撂下了话。“要恨也罢,我不在乎了,就当恨是你对我的在意好了。”他不曾忘记什么是负傲自矜,即便此刻。
两心紧紧揪着,他要劫,她要闪——这一局,最后是谁胜谁败?还是两人同遭情火焚,同化相思灰?
※ ※ ※
出了客栈,罗绯衣径自往罗家的方向走,确实履行她自个儿说的话,对此,聂飒倒没再阻止,只是沉默地跟在后头。
“喂——!你有没听说啊,罗家那个二小姐,昨几个傍晚掉进池子,当场就死啦!”
“真死了?”
“那还有假?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罗家出了一个会克死人的大灾星,也许别人家的小姐掉下去还有得救,但罗家的,哈!只有自认倒霉了。”
“喂喂喂!你们在说啥啊?是罗家那档事吗?听说罗家那个大小姐啊,昨儿个夜里在一干人面前凭空消失了,那情况可恐怖咧……”
“什么?说来听听!”
沿路上,似乎到处都可以听到人们在谈论这件事,甚至还出现了各种版本,简直把活生生的现实当话本故事一样任意加油添醋。
对于这些蜚短流长的闲言阐语,她早就习以为常了,自额间烙上了粉红色的痕迹之后,这些话在罗家就不曾少过,但是,当她看到家门口高悬着两只白色灯笼时,还是忍不住深深战栗了,那步子,竟是再也跨不出去。
聂飒在背后静静看着,她袅娜的身子裹着浅绎色的绸衣,垂后的发丝在风里轻轻飘动,雪白而弧度姣好的颈子若隐若现,那模样,引人怜惜……
“走吧!再看也是无益。”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近,阳刚的呼息就吹在她的螓首上方。罗绯衣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我明白,只是……”
“为什么跌进池塘的不是你?会是我的婕儿?……真正该死的人是你!”婶婶怨毒的诅咒遽然响起,像是催命钟一般,直直窜入脑际。
“我不明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如果是我,不就皆大欢喜了么?”罗绯衣无意识地触着自己额间的浅疤,看着惨白的灯笼,好冷……好冷……好冷……
“皆大欢喜?”浓眉轻狂一挑,语气寒漠,丝毫不忌死者就在不远处。“如果,非得找个人赴死,我很高兴那人不是你。”“你这句话,让我感觉很寒心。”罗绯衣半回过身,蹙着眉斜睨身后的他。
“哦?是吗?我以为你该感动。”
“我该感动?”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温气微生。“虽然婕儿与你非亲非戚,但再怎么说,她是个人呀!难道,你连基本的温情也没有吗?”
听着罗绯衣的指控,聂飒并不反驳,静静端详她的容颜,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为什么这样的在意,你不给我?”
她没料到聂飒会冒出这样的话,一股薄怒立时消散,心却慌了、重了。
罗绯衣想转身躲避,却被聂飒一把拉回,他微哑着声音,深锐的目光再认真不过。“给我,你的在意。”
“不!我说过不了。”
“那么,给我个理由。”他不容她就这么逃开。
罗绯衣不能不看他,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她好久好久,再这样下去,他是不会死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卖力地在唇边打了个清浅笑花,然后抬眼向他。“已经太多人怨我了,别再加你一个。”
“我会怨你?”要怨,也是怨自己吧!聂飒自嘲地想,在她面前,从没拿过痛痛快快的胜利。
“现在,也许不会,但有一天你会怨我,是这个女人害你英年早逝、害你壮志未酬……”她清清淡淡地说,恍若不经心,但痛楚却在灵魂底处沸烧着。“或许,到那天,你就会同婶婶一般,想着‘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个大祸患、大灾星’。”
“你真这么想?”听完后,他噙着笑反问。
“嗯。”罗绯衣轻应了声。
“绯衣啊绯衣,你在意我的。”像是阳光点在眸边唇畔般,聂飒笑意更深了。“你终究是在意我的,是不?否则,你根本不会担心我什么时候会去见阎王。”
“不!不!”猛地摇摇头,罗绯衣迭声否认。“我不在意你,一点也不!”
“那就赌一赌吧!”眉尖挑起快意,他矜傲自负地说,看穿了她的否认仅是伪装。“看你的命够硬,克得了我,还是我的命够韧,不怕你来克。”
“你……”圆睁着眸,看着丝毫不惧的聂飒,她不禁有几分迷惘,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难道,你没看见那里正挂着两只白灯笼么?这个赌注,只怕你付不起!”
“付不付得起,决定权在我,不在你。”
“但我不想付这个代价。”她撇过头,声音哀软了下去,成了对自己的轻哺。“你不明白的……”
聂飒只觉畅快,撂下了属于傲鹰的霸气宣告。“不管如何,我决定了,我要带你回玄鹰堂!”“如果我不愿意呢?”罗排衣直视着他。
“我可以劫走你一次,自然可以再劫走你一回。”
“你会后悔的。”
“后悔?”听了她的话,他不禁笑了,微微带刺的。“这辈子,我从不后悔,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唉……该怎么做,才能消了他的坚定意志呢?罗绯衣不禁在心底苦苦叹了口气。以后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他可以不后悔,但——她呢?她能不悔么?
※ ※ ※
赤枭叛了!自称赤枭门,拒绝在绝天门之下。当聂飒回到玄鹰堂没多久,就传来了这则消息。
“狗急宁跳墙、鸟慌乱投林。”带嘲的冷笑在唇畔缕下锐利。“赤枭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
主子展露出来的巍巍自信,连身为属下的荆寒笙亦觉骄傲。“恭喜鹰主即将消灭大敌了!”
“寒笙,说得好。”聂飒挑起了眉,酷漠中带着跋扈飞扬。“是‘即将’,不是‘已经’,你这声‘恭喜’再晚些说会更有价值。”
“现在,情势不是全依着鹰主的计划在走吗?”
“嗯,是没错。”他微颔首,继续说道:“但事情没到尽头,就没有所谓的必胜。我要的,是绝对的胜利,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但……”荆寒笙猛地想到什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鹰主。”这下顾不得许多了;荆寒笙深吸口气,勇敢地说出藏放心中已久的话。“那罗绯衣,算不算是个意外?”
据他所知,罗绯衣在主子的计划里,应该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可现在……主子竟然带她回来,这……他不解啊!玄鹰堂不该有她的,没人知晓她会不会成为负累,抑或——诅咒?
那罗绯衣,算不算是个意外?荆寒笙的话,像是一根细针,扎在心头,嗅不着血腥味儿,却少不了一阵痛,那是种警醒的痛。
聂飒沉默了,他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对于罗绯衣,应该不单是个要她留下的念头。
见主子阴晴不定的模样,荆寒笙不禁有些后悔,但还是又问了:“鹰主,留下罗绯衣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