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银筝般清和的声音嘎然而止,她微微低下头,像是沉思,又像是哀悼。半晌,才又开口,算是作个总结。“其实,人活着,不就在等待死亡么? 对我来说,这两者没什么分别;唯一的分别,是阿娘的话,阿娘不许我自寻死路。”
“我也不许!”罗绯衣的话才刚说完,鹰眸中的烈焰立刻爆发,聂飒蛮横地凑上前去,扣住了她的腕,说不准是因为愤怒,还是胸口的莫名疼痛?
虽然对他的霸道不陌生,但这次聂飒激动的模样,真的让她惊着了;罗绯衣瞅着他突然逼近的脸,好一会儿才顺了呼息。
“为什么不许?”她不解。
“因为我在意!”这五个字如脱缰野马,自聂飒口中迸出。
意料外的答案,让两颗心都重重一震,相对的视线骤成绳索,紧紧地捆住聂飒和罗绯衣。
能相信么?她仿佛失了魂,喃喃地再问了一次。“为什么不许?”
“因为我……”这一次,不是冲口而出,聂飒的声音沉定如坚石,而原因,最后由他烙在她的唇上。“在意……”
霎那间的碰触,掀翻起情热如浪。既然话已挑明,聂飒心惑不再,如今的思绪全系在她柔软香甜的丹朱上,时而狂野、时而温柔地辗转吮吻。
原本扣在她双腕间的手,不知何时,已松了开来,一手滑上了她细致的脸蛋,珍宝似地以指尖轻轻托着;一手落在伊人纤腰,尽可能将她的娇躯往自己这边偎近,不想留下半分空隙。
是迷、是沉沦!罗绯衣无力抗拒他的侵夺,也无力抗拒自己胸口的悸动,抵在他胸膛的纤手,偷偷攀上了他的肩头,不放……不想放……
是狂、是陷落!聂飒的吻,如瑞雪飘降、如落英缤纷,以轻逸之姿,点落在她的眼畔、唇瓣、鼻尖、颊边成为胭脂桨然,不停……不想停……
未多久,两人衣衫尽皆委地,赤裸裸的情欲氤氲了罗绯衣向来冰清的瞳,也烧灼了聂飒平素冷锐的眸。唇舌、指触、眼神,乃至于每一寸相贴的肌肤都成了点燃欢爱的火把,烙下一个个的微喘和轻吟。
就这样吧,任鼻息交缠将两心相束、任唇舌挑触使情芽萌发、任体肤亲合把虚空填满,于是,任天荒地老、任海枯石烂、任星移斗转也熄不了这情火。
熄不了,这情火……
※ ※ ※
他怎么会让局面失控成这样?
聂飒醒来,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罗绯衣白玉般绝丽的容颜,密合着的睫羽匿住她的水眸,红艳艳的唇微微扬着,那姿态清媚得让人欲近不敢近。她朝着他侧卧着,犹自露出了一条雪藕似的臂膀,衬着朱色锦被,愈发显得晶莹剔透。
昨夜心荡神驰的激情,立时漫过脑际,瑰丽如绯,但——他怎么会让局面失控成这样?
一切都已计划好了,就在这两天,他要借罗绯衣这枚活棋给赤枭致命的一击,然而,现在……
清浅的呼息来自他身旁依然好眠的玉人儿,这却严重扰乱了他的思绪,让聂飒不禁眉头轻拢,唇畔也只剩下凝肃——他知道,这是犹豫、是踌躇,也是心软。
“能这么决绝地将她推入风暴中心么?”看着罗绯衣沉睡的娇颜,同样的问题在他心底反复又反复。
一个冷酷的声音如电,霎时穿过他的脑。“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聂飒,你最好熟记这一点。”那是关司鹏!是关司鹏教他的首项生存法则!
聂飒的眸光转而斜睨窗外已明的苍穹,转瞬间,温度已降若玄冰。
不!不能犹豫、不能踌躇,更不能心软!
箭在弦上,拦不住了;更何况,他曾对自己说过不下千遍——这场战争,是他的选择,是这辈子绝不后悔的选择。
关司鹏的命、绝天门门主之位已尽握掌中,多年来处心积虑的唯一所愿,说复仇也好,说野心也可,总之,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
没有任何人——即便是,他自己!
第六章
十月初七,绝天门赤枭堂——一个平日让人望之生畏的可怕地方,却是张灯结彩,炮竹声此起彼落,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热闹得就像市集。
这,当然是有理由的。因为赤枭堂的少主——樊至刚终于找回他失踪好些日子的未婚妻,淮北罗家的大小姐,罗绯衣。
新郎新娘拜了堂后,就是场面盛大的喜宴,一切出奇地顺利,献筹交错、笑声贺语连绵不绝,连樊汝胤都快被这欢欣的气氛冲晕了脑儿。
就在一切即将大功告成之际……
一群人脚步匆忙地跑上前来,成员是各方贵宾的仆众部属。其中,赤枭堂的率先开口。“枭主,属下在库房前点收各方来的贺礼,竟然……竟然发现有个女人倒在箱里,叫也叫不醒。”
“女人?,哈哈哈哈哈!”樊汝胤还没说话,新郎棺樊至刚倒抬起迷蒙醉眼,朗声大笑。“今天才娶大老婆,就已经有人替我准备好小妾啦?这礼,够特别!我喜欢!”
“刚儿,你失言了。”樊汝胤不悦地对他瞥了一眼,随即又转向那位发言的部属。“这件小事犯不着现在说,可让诸位贵宾笑话了。”
“可是,枭主……”他顿了顿,却知道尽管头皮发麻也得说下去。“听罗家送礼来的家仆说,那是他们家小姐,也就是……也就是咱们赤枭堂的少夫人。”
“什么?罗绯衣?”樊汝胤身子自座位弹起,震慑万分。
这个名字一出,整个场面立时从热闹陷入诡异的静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往樊汝胤这儿集中。
打破紧张局面的,是个清越的声音,那是青鸥堂堂主练如滟。“樊堂主,咱们一块儿到大厅谈谈吧,连同两个……罗绯衣!”最后三字落下的同时,她英锐的目光亦扫向了樊汝胤。
樊汝胤被练如滟这么一瞪,心下竟觉得虚浮了起来,这练如滟年纪虽轻,但沉静如钢的气质,连他这个在武林数十载的老江湖都见之凛然。“既然练堂主这么说,那么,就请各位移驾大厅吧!”
至于聂飒,始终未发言,甚至,连目光也从没自手上的酒盏移开过;最后还气定神闲地慢啜了口好酒,才离开座位。
※ ※ ※
大厅之上,樊汝胤坐正中主位,为客的练如滟及聂飒则就座于下。
没多久,昏迷中的罗绯衣被一群人半搀半扶地带到大厅,而后像卸货一样随意放在厅中央。
“她是我们家的绯衣小姐。没错。”罗家家仆不敢靠近这素来邪门儿的大小姐,隔得大老远指认道。
“嗯。”练如滟点点头,手一指,向着被人带出、依旧覆着喜帕的新娘,继续询问。“那她呢?今天,不是你们罗家小姐出阁的日子么?”
“大小姐前一次出嫁失踪后,就再没回过罗家;这次婚礼,是樊老爷这边差人通知的,我家老爷这才派咱们送些薄礼,祝贺大小姐终于回来完婚。”
“嗯。”练如滟还是沉稳地点点头,未置任何评论,心底自有计较。
“是谁派你来的?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这时,新郎倌樊至刚却抢了几步,一把揪住家仆的襟口,语出凶狠威胁。“你说她是罗绯衣,凭证在哪里?没有凭证就不要乱放话!”
“刚儿,你放手。”樊汝胤见儿子如此冲动,连忙喝阻,转头又问自己的部属。“这位姑娘是在哪儿发现的?”
“呢……”他微低着头,好半晌才困难地开口回答:“是在玄鹰堂送来的贺礼里。”
“哦?”樊汝胤挑高了眉,将视线转投在聂飒身上。
“我不清楚她怎么会在礼箱里。”唇边浮起冷冷一笑,聂飒淡淡地说。
“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罗绯衣是你劫走的,对不对?”聂飒的话才说完,樊至刚立刻跳了出来,指着聂飒就是一阵狂哮;黄汤下肚后,双眼胀得通红,更显得凶狠。
“刚儿!”话已经说到尽头,樊汝胤是来不及阻止了,心底自是有些气折,面子上却仍需挺撑着。“你们全都下去吧,这里我们几位堂主自会商量。”
就在众人纷纷离殿、场面纷乱的同时,一道身形骤起,迅若电驰雷掣,旋即归回原处——原本卧倒在厅中央的罗绯衣,此刻则被聂飒搂在怀里!
“聂飒,你……”练如滟不解地看着聂飒,英秀的眉微微一蹙。
聂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饱含深意的锐利目光,紧紧锁住樊汝胤的眼,突然,他笑了,俊容却因此更显沉冷。
“聂小子,你笑什么?”既然厅中只剩这几人,樊至刚也就不客气了。
“我笑有人机关算尽,反倒将了自己的军。”他摊开右手,里头躺着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下了迷药不放心,现在还要置她于死地么?”
练如滟只消一眼,便了然于胸。赤枭银针索命魂,那东西虽细小,但能杀人于顷刻,且人骨不见痕,是樊汝胤的独门绝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