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还是回大宋吧!”
姑娘?这大木头是怎么啦?一下子变得这么生疏,而且,还叫她回去?应浣宁满心疑问,语气仍是轻松自在的。“你---还清醒吧?确定没睡着?”
“嗯。”如果此时烛火通明,她就能瞧见他想舒平装做无事的眉头徒然无功地纠结着。
“我的话说得很明白。”
一句话让她登时沈默,许久她才敢开口问道:“为……为什么?”
她不想让自己的声音颤抖的,但现实总与理想似乎有段差距。
“我---不想说出伤人的话。”事实上是根本说不出来吧?他暗暗给自己一个苦味十足的揶愉,连杜撰个伤她的善意谎言他都这般无力!
所有伤人的话却以此句为最!什么话都没说出口,因此所有最伤人的原因都有可能!浣宁想对他这么说,却难以启齿,只觉得胸口疼了起来,好疼好疼……没有眼泪,却心如刀割。
她的无言,对他,亦不好受呵……他考量过的,也明了她一定会很难过、很伤心,但实情让他无从选择呀!梅漱寒佯作冷漠地继续说道:“好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一个理由,那我就给你一个。简单的说就是---我后悔了,你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个麻烦、是个累赘、是个……”
“够了,你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够明白、够清楚了!”她虚弱地打断他的话,真正听在耳里仍是痛楚难当。
“很好,达成共识。”他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步出房门。或者,“逃”出房门?
她颓然坐倒床沿,原来她的存在对他一直是这么大的负担,原来她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他喜欢有她在侧;现在他挑明了,她总不好意思继续赖在人家身边。
“人再厚颜也该有个底限吧?”她轻喃地对自己这么说,嘴角微笑着,眼泪却再也抑不住地滑了下来……
※ ※ ※
天色已明,应浣宁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僵硬疼痛,昨儿个夜里她哭得累了,不知不觉就倚着床睡着了,今早醒来才发现有断颈之虞。而那根大木头,显然,一夜未归。
连和她共处一室都那么委屈、那么不愿?
“小公子,你醒啦?”一名小僮走进来,笑咪咪地望着她。“你大哥已经走了,他交代我拿这东西给你。”
走了?
走了!
“就这样--走了?”她怔怔望着小僮,嘴里喃喃反覆着,眼前所见仿佛只有不知所穷的空白,再没任何人事物,只有--空白。
“是啊!他走啦!”小僮哪里知道她的心境,很简单地陈述一件事情就是了。
“哦。”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强打起注意力,将物事接了过来。“谢谢。”
是两个囊袋,一眼就瞧得出其中一个是放银两的,至于上头绣工精巧的一个,她就实在猜不着里头会是什么了。
“啊!是块玉?”雕成飞龙在天之势,气势不凡,即便她不懂得鉴赏玉质的优劣,但光看这雕琢就可以知道这玉的价值不菲。
可,他为何要给我这块玉呢?她自忖着。
“莫非……是要我收下,以防回程盘缠不够时,还可以有个东西典当筹措?”她只敢这么想,其他会令她思之脸红的因素她碰都不敢碰,免得自己又患得患失起来,免得自己又要尝一回“自作多情”的苦果。
“请问,我……大哥可有说些什么?”
小僮摇了摇头。“没有,他一早就跟长老辞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啦!”
“哦,谢谢你。”她淡淡说,浓浓重重的失望在心底搁浅。
居然--不告而别,大木头大木头,你竟恁地无情?枉费我……我……她柔肠百结,思绪也随之转绕,最后顺势出现的几个字,十足十地让她大受震慑,到现在……她总算认清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喜乐哀愁所为何来。
对你一往情深呵……
一、往、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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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有宁儿的消息?”项暐已经派出所有能够派出的人手了,却依然杳无宁儿的芳踪,她究竟在哪儿?人怎么像是化了的溶雪般无迹无痕,平空消失了呢?
“当家,天下之大,要寻宁儿谈何容易啊!更何况宁儿若真的有心要躲,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又那么机灵……”
“话是没错,但我们总不能放弃啊!”他极力压抑自己焦虑的心情,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几个下马听到只是默然以对,娇美可人的宁儿在他们心申也是宝啊!
“对了,往曲湄找过吗?”或许她窝在兄嫂那儿。
“有!去了好几回了!”
天哪!她所识得的人不多,不是以前归云庄里的,就是现在衡洛园里的,看来她是有心要出走的。
到头来,他还是成为她的压力了……他虽然一直避免发生这种情形,也一直强抑自己内心的渴望,就等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终究还是……
“当家,大当家倒是说近日内会赶来。”他们口中的“大当家”指的是项昱,“巧织坊”最初是由他创业经营的,与苏意睛结褵后,两人性子俱淡,兼之项暐羽翼渐丰,就将“巧织坊”全数交由项暐管理。
“嗯。”
不管大哥大嫂怎么说,他也要亲自出去寻找宁儿,等--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总该有付诸行动的一次吧!
即使她只是他珍爱如宝的小表妹……虽然项暐这样告诉自己,却彻底地知道这层关系对他而言有多残酷……
※ ※ ※
梅漱寒这些天几乎没有半点歇息地不断赶路,深怕自己一停下脚步、一有空白的时间可以运作思维,他就会忍不住地想起她的倩影、她的一颦一笑,以及有她梭织其中的每一寸记忆。
对他,那不下于极刑……鞭苔肉体的伤会疼,但可以医、可以服药暂止;鞭苔心灵的伤同样会疼,却没有方法能够减轻一丝一毫的痛楚,至少师父没有传授,而他自己也束手无策。
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自找的……他不禁涩涩想着。
对她动情的是自己,没人相迫;决心离她而去的也是自己,亦无人相逼。
悔?
不悔!怨?不怨!
如果她悔了、怨了,他依旧不会的。
只要她安然无恙,他就可以有无限的勇气去面对所有的挑战,再大的挑战也无所惧无所畏---即使是,死亡。
将锦囊给她,其实理由很单纯,就一个字---“想”。
也许此去就是天人永隔、生死两别了,没有人规定大夫就有幸免于疫病的特权,他很明白这点,所以他把“龙翔万里”交给了她,意味着纵然“梅漱寒”此身不在,“苏天朗”也将长伴其侧。
长、伴、其、侧……
第六章
“小兄弟,明儿个孙老板就要出发了,你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没?”长老亲切地问道,他明白这小伙子年纪尚轻,对于亲人突然不在身旁会不习惯。
“嗯。谢谢长老!这些日子叨扰您了!”应浣宁很诚心地说,事实上自从大木头走了之后,这村落的居民都满照顾她,尤其是长老,还不由分说地免费招待她。这会儿要离开了,反倒有些不舍。
“回大宋以后有何打算?考取功名?”瞧他书卷气满浓的,想来是个好学的儒生。
“欸,是啊!”她愣了一愣,才蓦然想起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少年郎,心虚地点了点头。
长老捋捋长髯,微笑说道:“你们兄弟如此有理想有抱负,兄为良医,弟为良相,令尊好福气、大宋国好福气啊!”
“长老您说笑了!”她只能干笑相应。
“只是,令兄此去,”长老深深叹了口气,顿了顿才艰难地继续说道:“实在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他已经离开好些日子了,如今听到长老提起他,应浣宁奋力装出的若无其事显然脆弱得不堪一击,脸色倏地沈了下来,连想回句话似乎也万般困难。
“小兄弟莫要担心,”长老阅人无数,又怎会瞧不出她瞬间一变的脸色?唯其能力所及只有说说安慰之语。“以令兄如此为人为己的胸怀,一定会平安归来的,更何况,他总不舍你一人独留世上。”
“长老……”她怯怜怜地颤着声音,已经微微带哽。
面对长老的关怀,她少有的眼泪险些又要决堤;识得大木头后,怎么老是有落泪的冲动?十几年寄人篱下的生活,让她早就学会不再哭泣了,不是吗?而与他相遇、相识、相伴以至相离,仅仅短短数月,就能扭干转坤、让她建构十几年的坚强护卫消弭于无形。
“别想太多了,早点回房休息吧,明儿个还得赶路呢!”
“嗯……”她轻轻应道,此时此际,她已没有选择了,是不?“长老您也早点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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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宁步出大厅,独自向借住二旬的房室走去,临到门前,双手伸抵其上,反倒没了推开的意念,僵在那儿半晌,她咬着唇硬是垂下了臂,默默往外头走去。大理国素有四季如春的美名,即便入夜也不致令人发冷发寒,何况时近夏日,日落后更少了几许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