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这样,云水阁三楼向来肃杀的气氛,这回也反常的柔和起来了。
“这就是你每个月到的地方?”完颜慕南沿着四处栏杆,走了一回。“挺有味道的。”
除了“回雪惊鸿”,第一次有人上得了月圆夜的云水阁三楼。
他拿着搁在桌上的酒,快意地饮着,心情舒卷自得;来这儿已经不晓得是第几回了,只有这次,才真正用心与她一起赏景观月,以往,是看在眼里却进不到心中。
“嗯……真的很有味道。”她深吸一口气,笑道。“尤其是脂粉味儿,特别香浓。”她指的是湖畔笙歌不断的亭台楼榭,还有泊于湖中的彩舫画舸。
“庸脂俗粉怎比得上我身旁的红颜芳华?”
“真是人不可貌相呵!瞧你,甜言蜜语说得倒是挺溜儿的嘛……”慕南斜睨着他,语带戏谑。“要是让宁儿听到了,她肯定会当扬昏厥过去,不敢相信你是在衡洛园的‘大冰块’!”
此情此景,他倒无心去观看桌上白纸里写的是谁的名了。
“耶?这上头写什么啊?”反而是她觉得新鲜好奇,将纸条打开。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他发现她在见到里头内容之后,脸色倏然一变,直觉有点问题,赶忙凑近看。
朱色的四周大字──完颜慕南!
“这……这是什么意思?”其实她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可她还是执意半转过头,意欲向他问个明白。
朱笔写名,是用在死犯问斩时背上的名牌呀!
步敛尘也是一怔,有人要完颜的命?看来,他“回雪惊鸿”的办事能力倒是颇得人家赏识的!
不过,这回他可是找错对象了;而且,错得离谱!
“咱们等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心血。”步敛尘没有正面予以答覆,他相信她应该已经明白那是什么涵义。他轻轻折弯起唇角,冷冷笑道:“鱼儿既现了踪,岂有不上钩的道理?”
她瞧了瞧纸条,上头其他用墨笔写的部分是她的一些资料特征;世上能够掌握这些的,很少,而在大宋境内的,更少!
“想到了什么?”
“晤……我这条命还挺值钱的喔,十万两!”她倒是抿嘴一笑,丰韵嫣然。“我说‘回雪惊鸿’呀,你不接这笔生意,可是损失惨重唷!”
“唉……没办法!”他笑叹,颇为无奈。“谁教‘回雪惊鸿’向来有个习惯,就是在一件交易尚未完成之前,绝不接受另一件。很遗憾,只能说这位客倌来的时机不对了。”
“唉,真是非常非常遗憾。”她顺着他的语气说,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瞪澈的明目却泄了促狭的笑意。
他揉了揉她的发。“别闹了,你真的想到什么了吧?”他可是没有遗漏眼中除了玩笑之外的其他,那是了然,一种沉痛的了然。
“嗯,”她点点头。“我想是秦老爷吧!”
“秦老爷?”
“宫小姐体弱多病又没有兄弟,目前庄主和庄主夫人先后染病谢世后,便由小姐继任庄主;只是小姐尚年幼,因此,明剑山庄一直都是小姐的舅父秦镇岳来管理一切。小姐亡,宫家也就断了后,我想,现在该是曲他们秦家继承了吧!”
“那么,你是如何确定的?”
她再次看了看字条,平静地说:“这字迹是秦老爷的。”并且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连同手上的这张纸条,一并交给步敛尘比对。
没错!确实是同样的笔迹!
“当初能进明剑山庄,是蒙泰老爷应允的;否则,我可能连养活自己都有困难。”她的语气净是惋息慨叹──这回是真遗憾了!
“你手上那张纸是当初和山庄订的约。”她继续说。“在小姐身边的婢女,都是老爷另外亲自挑选的,所以连约上的署名,也是老爷亲笔所签。”
“老爷一向待小姐甚好,如来那些言语、举动都是为达目的不得不然的伪装,这人就真的太恐怖了!”一想到笑容和蔼亲切的秦老爷,居然有可能是心狠手辣的主谋者时,完颜慕南实在是……唉……除了叹,还是叹。
“完颜,我想早在你踏入明剑山庄时,秦镇岳就已经计划好要找你做代罪羔羊了。”步敛尘看得出她眼底的阴霾,但是,整件事听下来,让他觉得秦镇岳的野心由来已久。“在明剑山庄不缺人手之际,允你入庄工作,这就已是他魔爪伸出的第一步。聪慧如你!稍加思考,就可以明白了。”
“唉……”她幽幽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才觉得遗憾呀!本来以为他是个值得众人尊敬的长者,没想到在所有的行为后头,包藏的是如此恶毒的祸心。
想到当初在街坊听到的那些谩骂,她涩涩地接着说:“因为我姓‘完颜’吧,所以选我。”人,倚着栏柱,怔怔望着渔火点点的素女湖,有些失神了……以前在王府,因为母亲来自大宋,所以没人将她视力金国的郡主;如今在江南,又因为顶着“完颜”的姓,而被任意抹黑。
被人接受,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步敛尘将她的落寞和萧索瞧在眼里,他缓缓靠了过去,伸臂环上她的乌首,以无可怀疑的温柔轻轻说道:“因为你是完颜,所以──我选你。”
因为她是他的完颜呵……忽然间,那轮满月坠入她盈盈秋水的眸中,而后颤颤地浮动了起来;涉过水的风说──那是掺泪的缘故。
第九章
“你们终于来了。”钟易起身,看着刚进来的一男一女,微笑道。“完颜姑娘的伤应该已经无恙了吧?”
“嗯,托福!”完颜慕南有礼地颔首,也是以微笑相应。“问巧,她可好?”
“小姐……”钟易正要回答,却被一声欣喜的呼声抢了先;娇小的一团淡紫已经飞到她的身边,两手激动地抓着她的臂,小脸俱是热切开心。
“问巧!”完颜慕南不掩喜悦,反搭上她的臂也是高兴万分;这可是她们别后第一次“见”呢!
钟易虽然感动,但是公事在先,不得不打断她们主仆的相见欢;轻咳一声,说道:“很抱歉,我现在必须杀风景地和两位讨论一下明剑山庄的案子。”
“请坐。”一旁的方峻以手示意。
“嗯。”步敛尘沉声应着,和慕南双双入座。
“我不是杀人凶手,”慕南开门见山的说,语气铿然;态度磊落大方。“只是有人想以我做代罪羔羊罢了。”
“哦?那么杀人凶手是谁?又为何择你做为嫁祸的人选?”
“如果我告诉你,杀人凶手现在就在我身边呢?”她平静地说,脸下犹是坦然的微笑。
“你是说……”
厅里的一干人全将讶异的目光集中在步敛尘身上。
“宫茜衣是我杀,没错。”他冷冷地说,对于众人的目光灼灼,丝毫不放在心上;而对于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也丝毫不隐瞒。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假的杀人凶手和真的杀人凶手走在一块儿?
“我想,完颜姑娘应该有些事情尚未说出口吧?”钟易已经感觉到此案不若表面上看来的简单。
“事实上,是有人拿买命钱请惊鸿收拾宫小姐的性命。”话是对着钟易说没错,但谈到他,她还是不自禁地瞥了身旁的他一眼。
“惊鸿……惊鸿……”方峻听到慕南如此称呼步敛尘,登时手脚冰冷,头顶发寒,颤声问:道:“难道……你是‘回雪惊鸿’?江湖上专收买命钱的头号杀手?”
是啊!难怪他的轻功之高令人昨舌。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而“回雪惊鸿”正是江湖赞他轻功之高,已达无人出其右的境地。
对江湖草莽之事,钟易虽然所知不多,但“回雪惊鸿”一名,确实响亮!眼前言语不动气势自出的步敛尘,果然如他当初所臆──龙非池中物呀!
“那你怎么会和完颜姑娘一路?这没道理呀!”方峻抓抓后脑勺,皱着粗眉问道。
“那是我的事,阁下无须知道吧!”他脸上是习惯的淡然,拒绝回答之意却是再明确不过。
钟易笑了笑,缓和一下气氛,继续先前被中断的讨论。“既然两位在整个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已经很清楚了,那么,此案的焦点应该在于……计划杀宫茜衣的唆使者啰?”
完颜慕南的柔荑覆上步敛尘的!然后朗声说道:“是的!这也是咱们不敢找官府援助的原因。以此人的地位势力,要是咱们俩贸然出面,后果会如何,钟大人想必相当明了吧?”
钟易点点头。“也就是说,‘青蟠碧螭’根本不在你手上?”
“的确不在。事实上,我根本从来没见过‘青蟠碧螭’,更不明白秦镇岳为何要将这个罪名裁在我头上。”
“嗯……”的确,这个问题目前尚无线索可循。
“秦镇岳,”钟易抓住她话中的另一个重点。“就是你和惊鸿调查后得到的结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