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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见到你的时候,我老没办法把你和『大提琴诗人』Yang联想在一起?」走近他,芳岳摇头轻道,说出了见面後的第一句话。

  「那很好呀,这代表我的伪装技术越来越好,所以你在我面前越来越能放松,不会动不动就想到工作、工作、工作、工作。」他每讲一次「工作」,收紧的右手就由下往上提一点、再提一点。

  杨则尧这种戏剧性十足的说话方式,让她一不小心就笑了出来。

  「唔,衬衫、外套加窄裙、高跟鞋,果然是标准上班族的打扮。」换他打量起她来了。「希望等会儿不会让你太难受。」

  「等会儿……你到底安排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安排,是人家安排好了,等我们去的。」他指向仁爱路对面的诚品书店。「一场音乐会,用雷光夏的音乐造访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芳岳难以置信地瞪著他,比了比他,又比了比自己。「你和我,我们两个,到底谁才是台北人?你怎么会知道有这个活动?」

  「哈哈,这我就不敢自夸了。」则尧笑著解释。「他们是什么样的人物,我并不晓得。是刚刚经过那里,看到他们在试音,感觉满不错的,想听听看,所以就打电话试试运气。看来,我运气很好,你刚好有空。」

  她有空,是他运气很好?杨则尧的话,听得她心口怦怦狂跳,猛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热潮不断袭上双颊,模糊了她的思考。

  「走吧,走吧,刚才我经过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坐在门口了,再晚点去,恐怕连站著看的地方都没了。」右手搭上她的肘,他促道。

  「喔。」

  「啊,快,刚好绿灯了。」

  就这样,为了过马路,扶在她肘间的右手,顺势向下滑落,他的五指扫上了她的,一气呵成。

  那是十指交握,是牵手。

  即使平安到达马路的彼岸,他和她,都没有刻意言情,更没放开——

  敦南诚品外的小广场,已经挤满了人,能坐下的地方,只剩舞台前方的一块空地。

  「坐在最前面,还是站在这里?」则尧尊重她的意见。

  看看自己这身窄裙,绝非坐在地上的适合打扮,她明白刚刚他的意思了,只得回覆道:「我想,站著这里就好。」

  「好吧,但……站累了,要跟我说,嗯?」他指了指她的高跟鞋。「到时候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克难点,不介意吧?」

  「嗯,就撑著喽!」芳岳笑著摇摇头。想办法?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想,或许,这只是他礼貌性的说法吧。

  一场音乐与文学的飨宴,在约莫八点十五分开始。

  精小的舞台上,中间是负责读唱的主角,另外,还有分别演奏吉他、手风琴、键盘以及低音大提琴的乐手。更特别的是,在舞台的右前方,放置了投影机和方形布幕……

  「嘿,那布幕是拿来做什么的?」他弯身在她耳边轻问。

  芳岳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猜答道:「可能是拿来放图片之类的,或是把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那本书里的文句做成投影片?」

  结果,她猜对了一半。

  透过投影机,那方形布幕上是出现了一些手绘的插画没错,但不是普通的静态图片,而是经过剪裁设计,会随著音乐和朗读内容而有动作的。

  这个八月中的台北夏夜,耳边有雷光夏轻缓如吟的诵读,眼前有精彩且意象丰富的「皮影戏」,四周下时有温凉晚风穿发而过,车声、人潮仍梭动不止,但城市教人心烦气躁的理由,似乎都被吸纳成表演的一部分,甚至,就是因为有这些作为旁衬,更显得以「城市」为主题的读唱内容有种奇幻的趣味。

  一切都像是有魔法运作般的美好,只除了……

  她稍稍挪了双脚立定的位置,五分钟後,又再动了动,三分钟後,她向後轮流勾提起左、右脚。都是高跟鞋作的孽啊!

  她什么都还没说,杨则尧已经发现了,在她耳畔轻道:「芳岳,脱鞋。」

  脱鞋?这是什么鬼提议?她皱眉,没有回答。

  「我抱你。」

  「不行啦,这是形象问题。」抱?这这这……这家伙的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

  「唔,是形象问题,不是原则问题,那就好办了。」他可是认真的。「既然这样,数到三,我就要动作喽。一、二……」

  最後一个数字刚说出口,果真,他的手就伸向她的腰——

  她微微闪身躲开,嘴巴忙道:「好好好,我脱鞋、我脱鞋。」脱鞋和当街被抱起……都很丢脸,但在二择一的情况下,她宁可选择脱鞋。

  偷偷地,悄悄地,著丝袜的双脚探出了高跟鞋,落定在地面上。拜托拜托,希望全世界除了杨则尧,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行为。

  「地会不会烫?」

  「呃,还好。」她从没想过,这时候在脚下的台北市是有温度的,心里正掠过一丝诧讶,而则尧却已问起。

  「那就好。」

  赤著脚,在台北最热闹的东区街头,听音乐看表演?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跟著他一起疯了!

  在连续两首安可曲後,整出音乐表演在九点半结束。

  「嗳,别忘了你的鞋,灰姑娘。」临要离开前,他半开玩笑地提醒她。

  芳岳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预谋的,让我的形象全部毁在这里啦,要是有人认出我来,那不就……」

  「那不就对你更佩服了?」则尧顺口接了过来。「你没听到刚刚站在我们後面的两个女生,吱吱喳喳地说你咧!」

  「说我?她们说我什么?」

  「说你潇洒啦、了不起啦、不拘小节啦……语气还很崇拜喔!」

  「真的假的?」嗟,她才不相信咧。

  「你不信?」

  「信,我相信,我相信那是你编的。」

  「好,那你跟我来。」杨则尧抓著她的手,就往仁爱路的方向快走,还一边四处张望。

  「嗳嗳嗳,你在做什么?」她被搞糊涂了。

  「刚刚那两个女生好像是往这个方向走啊,怎么不见人了?」他嘀咕道。

  「你要找那两个女生?」不会吧……

  他说得很轻松。「你不相信,我当然就得抓证人来啊!」

  「拜托喔,你会吓坏人家。」

  如果她突然被一个陌生人拦住,还被要求作证,百分之百会当那个陌生人是个疯子。要是那人身边还有个女伴,不必怀疑,她绝对会当那人是个女疯子!

  她不想自己被看作女疯子。

  「那你信不信?我真的没骗你啊。」他摆出无辜的模样。

  叹口气,她投降了。「好好好,我信、我信。」

  「还介不介意脱鞋这件事?」

  「好好好,我不介意。」她只是怕丢脸嘛。「不过,我要先说好喔,以後啊,最好还是先说清楚,这样我会换穿休闲鞋、牛仔裤,要不然……」目光向四周瞄了瞄。「你不觉得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很奇怪吗?」

  耸了耸肩,似乎在他眼中,这根本不是问题。「你问我?我不觉得。如果其他人觉得奇怪,那是他们的事。」话一转,他又道:「但……如果你说换穿了休闲 鞋、牛仔裤,这样你看表演会看得更舒服些,ok!我知道了,以後我会记得先说清楚,今天确实是临时约的,Excuse me!」

  答案的前後区别让她心头微微一震。

  仰头望他,杨则尧总是从容自在的神情,让她不由得羡慕——她知道,他很清楚什么是他会在意的、什么是他无须计较的,这并不是容易的事。还有,他眼睛里坦荡荡的诚恳,就像是今晚无云的夜空,教她看得舒服极了,似乎有他在旁边,平时会有的忸伲、尴尬,就不再需要冶静理智来掩饰,自然而然就消融了,连带地开始直率了起来。

  「在想什么?」见她沉吟许久,则尧不禁问。

  「没,没什么。」她移开了眼,唇角忽地轻动,像星星的光芒闪过。「对了,你看人家在台上表演,会不会期待自己的演出?」

  「不会。我只当观众,不想自己是音乐演奏者。」几乎完全不经思考,他答。「父亲也好、儿子也好、情人也好、观众也好、演奏者也好,或是任何一种身分都好,老是记挂著其中的某一种,很容易累过头,只怕到最後这疲倦堆积太厚,就变成了对生活全面的麻木。芳岳,我不希望自己走到那个地步,所以不会。」

  她微怔,刹来的反躬自问来得快却面目模糊,她无法解释这番话令她感到震慑的理由。

  「嘿!怎么又发呆了?」

  她摇摇头,微微一笑。「没有,大概是累了。」

  「那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则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我送你回家吧。」

  「嗯,谢谢。」

  这一晚,她决定回家以後不再理睬公事包里的东西,破天荒地。

  或许,这是因为夜色太美、晚风太好、雷光夏的歌声太清悠、微光乐团的音乐加上「皮影戏」的表演太特别,这么多、这么多理由加起来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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