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小谷的脸孔在她的脑海浮现,那是一段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的暗恋--喜萌的字字句句就像回荡不去的钟响,在她耳边心头久久难歇。
莉颐怀着歉意,尴尬而惭愧地动了动嘴角。“朱小猪,对不起啦,我”
表情滑开了笑,喜萌做了个鬼脸。“算了算了,没关系,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说我花痴的人。可是”忽然,喜萌的双眼眯成一条线。“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好哇,何莉颐,你心机很重喔,有想法也不跟我这当事人说。”
“刚刚嘴巴太快了,说的都不算啦,其实我真正的意思是”莉颐正要陪笑解释,某个念头却自脑中一闪而过,让她登时慌了起来。“等等等等,朱小猪,问题大了、问题大了!”
“是啊,你不解释清楚,咱们的友谊的确会出现好大、好大、好大的问题。”喜萌以为她在开玩笑,继续闹道。
“哎呀,我要说的是唐诺啦!”莉颐急得一把抓住喜萌的双手。“我们是在男同志酒吧遇到他的,小谷还说他是那边的熟客人。你知道这代表什么?这代表他跟小谷一样,是gay,天生不会爱女人!”
莉颐的话让她僵在当场,来不及收起的满脸笑容,如今显得既突兀又可怜。
“嗳,你没事吧,朱小猪?”问是这么问,她的模样让她实在觉得不大妙呀!
喜萌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一点一点把难堪的笑容回收。“我没事。”
“你不大像没事啊。”朱小猪那表情明明就是失望透顶了,还嘴硬!
“哎呀,我真的没事啦。”喜萌反过来抓握住她的手,并对她晓以大义一番。“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没有爱上唐诺,所以,他爱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根本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一时脑筋没转过来,愣了一下而已。”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啦!”喜萌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我说过啦,我只是觉得这个缘分很特别、很少见,所以想去认识他嘛。说不定,我们可以变成好朋友呀!”
话是这么讲,但如果他真的是同志
才掩埋好的失望倏地冒出一丝头来,她立刻将情绪按压回去。朱喜萌,你只是不想以后想起来觉得遗憾,如此而已!
而且,问题的症结应该在于--她该如何认识唐诺?
目前,除了小谷,她想不到更好的线索。
白天,晋远联合法律事务所。
“唐律师,早啊!”
“早。”
“唐律师,这是今天的报纸。”
“谢谢。”
“唐律师,你要喝茶还是喝咖啡?”
“茶,谢谢。”
“唐律师”
唐诺一踏出电梯门,立刻被几个事务所的小妹围着,打招呼的打招呼,献殷勤的献殷勤。他踏大步伐快走,同时俐落回应,用“含笑快刀斩乱麻”的一贯处理方式,完美解决。
进了办公室,关起门板,唐诺这才大大松了口气。呼呼,希望他刚才的笑容看起来够真诚。
身在这种大型事务所,人际关系成为各律师间微妙的较量,能够有越多的“朋友”,办起事就越方便。譬如同时好几位律师要请小妹帮忙印资料,谁和小妹的关系好,自然要的影印成品可以越早拿到。
很无奈,可是很实在。
门板叩叩响,是小妹玲。“唐律师,我送茶来了。”
“请进。”唐诺飞快拍了拍脸,再度变成最佳笑容,亲切但不能轻佻,客气又不能生疏。
小妹玲献上殷勤。“唐律师,今天我泡的是春茶比赛的冠军茶喔!”
“谢谢你。”他沈嗓缓道,朝她轻轻点了个头。
“唐律师,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吗?”
“我这里暂时没有什么事,倒是颜律师那边好像需要人手,你去看看吧。”
“哦。”小妹玲应了声,只得乖乖转去颜律师那边报到了。
看着门板再度将外界隔离开来,唐诺忍不住叹息。
唉唉唉,一个成功的律师,工作之繁重岂止在电话里、面谈中、状纸上、法庭间,还得花费精神气力来维系良好的人际关系呀。
而他既然选择走上律师这条路,就要当个最成功的律师!
黑夜,墅。
“‘上穷碧落下黄泉’!”男人坐进吧枱前的位置,同时低声点了饮品。
看他的脸色有几分暗沈,小谷直接点破道:“唐诺,你今天心情不好?”
扯松了勒在颈间的领带,支额的大拇指在太阳穴附近摩动着,唐诺露出疲态。“当事人对我隐瞒了部分事实,今天才跟我坦白。结果,我先前拟定的作战计划全部泡汤,偏偏我不能对当事人摆脸色、发脾气,不来这里喝点酒,我会呕死。”
“换个角度想,当事人现在跟你坦白了,总好过在法庭上被对方律师问出来,对吧?”小谷安慰。
“我当然知道。”皱着眉,唐诺道。“只是情绪难免会不好。”
“其实,你可以稍微对当事人表示一下你的愤怒。”
“现在律师界竞争这么激烈,跟服务业没两样,我要真这么做,老板铁定饶不了我。”唐诺苦笑。
小谷没说什么,就伸长了手臂,在唐诺肩头用力一按,直接用行动为他打气,同时,将上呈青绿下为鲜黄、层次分明的鸡尾酒摆在他面前。
唐诺啜了口酒,转移话题。“小谷,你什么时候要去当兵?”
“八月底、九月初。”
“好快!”唐诺不禁叹惋。“‘墅’少了你,我就没兴趣来了。唉唉,以后晚上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喝酒了。”
“唐诺,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去当兵后,我徒弟要来接手这里的工作,我们朋友一场,好歹该捧捧场吧?”
“你徒弟?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唐诺挑高了眉。
“最近才收的。”小谷微微笑了。
“这么说,我可以期待喽?”
“唔,她呀”小谷想了想徒弟的学习状况,最后决定隐恶扬善。“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事实上,他这位徒弟在开始学习调酒前,竟然以为所有调酒都会经过shake--连这种调酒的常识都没有,更别说是认识、知识了。
“我明白了。小谷,你放假的时候记得通知我,我一定会来‘墅’报到。”身为律师,这种“语言艺术”唐诺比谁都了解;对他徒弟,小谷既然只讲努力,就代表实力逊到没啥好说的。
“喂,唐诺,就算帮个忙吧!”小谷连忙陪张笑脸。“客人的意见,往往能让一个调酒师的技术进步神速哪!”
“哈哈,再说吧。”唐诺没作正面回答。开玩笑,来这里喝酒是放松情绪、纾解压力,可不是来指导一个菜鸟调酒师的。
小谷没再多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暗为他的徒弟祈祷:朱小猪呀,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剩下来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Good luck to you!
她这样做,是不是很白痴啊?
自小谷去当兵后,她就在“墅”当调酒师,如今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却从未见唐诺上门来。
唉,莉颐也劝她辞了这里的工作,毕竟白天她在出版社当编辑已经够累了;有时候,出版社的工作繁多,她得加班加到九点多,离开出版社后,连欠缺的晚餐都没时间补,就得赶赴“墅”十点的班,然后忙到半夜两点,才能回家洗澡休息;然后,隔天早上九点前要打卡,所以起床时间最晚不能超过八点
以上就是两个月来她的生活,匆忙得无法呼吸,完全没有品质可言。
或许,她真的该考虑辞掉晚上的工作。
“啊”喜萌重重打了个呵欠,该拿两枝牙签将眼皮撑好才对。
已经一点半了,再半个小时,她就可以“收工”了,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追加一个结结实实的呵欠。“啊”
就在喜萌发现自己的嘴巴张得老大、正要伸手去掩的时候,耳边突然有个声音响起,惊得她所有举动瞬间停格,嘴来不及合、手来不及遮。
“给我一杯酒。”
是他,唐诺。听声音,她就可以确定了,是唐诺,不会错的。
像变魔术般,忽地一收,洞开的嘴如今弯成了笑。“你要什么酒?”
“随便。”
他似乎很烦躁,眉头皱得死紧,始终低着头。只见两小绺发丝垂在他额前,显得有几分落拓,很难让人联想到律师身分的光鲜飞扬。
“我要一杯酒。”唐诺不耐地出言提醒。
“哦哦,好、好、好!”喜萌迭声应道,心里不禁有些懊恼。糟糕!怎么又这样了?一见到唐诺,她就不由自主开始打量他、研究他、猜测他,整个人就好像跟外界断了讯。
重新振作精神,寻思两秒,喜萌心里已经有谱。但见她熟练地辨酒、取酒、倒酒,最后成品出来了--透明的鸡尾酒杯通泛着青碧色,底边还沈了颗红樱桃。
“‘流光容易把人抛’。”她将酒放到唐诺面前,唸了名。
唐诺看看视线内的杯中物,微诧,顺口接了下去:“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