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诺苦笑。“开了闸、泄了洪,结果会是灭顶,还是清空再出发?”深深叹了口气。“老实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希望是灭顶,还是清空再出发?”小谷反问。
“结果,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感情,是双方的事呀
“可是,要不要努力、要不要挣扎,是你自己就能决定的。”小谷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是朱小猪告诉我的。”
“喜萌?”
“嗯,没错。”小谷微微笑道。“喜萌原来是怎么追你的,你是当事人,绝对比我清楚。当时,结果你们会是情人、友人,还是路人,她哪有半点决定权了,但她还是尽力去做,不是吗?”
他拒绝过,两人也一度别扭过,她却始终没有放手--是的,她如何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唐诺沈默了。
“有些事,放胆去拚最后会不会后悔,我们没办法确定,但如果不拚拚看却百分之百会后悔。”小谷自己啜了口酒。“真正的问题出在哪里,恐怕世界上除了你们两个之外,没人找得到、解得出。说到底,还是得看你自己,要不要去找、去解、去努力,要不要去为你的爱情拚一回。”
为他的爱情拚一回?
唐诺的眼神不再茫浊,因为,当小谷丢出问题后,他心里的答案自始至终没有第二个。吁了口长气,举杯向他,唐诺摇摇头,无奈地笑着说:“小谷,我发现你说得完全没错,她在我心里的重量,可能远远超过我这白痴以为的。”
“你这白痴?”小谷憋住笑。
“是的,我这个白痴!”
第三天,唐诺请假了。
这在晋远又造成轰动,上自老板,下至小妹都知道--不迟到、不早退的唐律师向来不请假的。没想到,现在居然破了例,而且,假一请就是七天。
“他还真敢说咧,请假去追女朋友啧啧,难道不怕老板听到这样的理由不但不给假,还会很火大!?”
“哇!超浪漫的!原来,唐律师是这么热情的人哪!”
“当他的女朋友好好哦,真是让我羡慕死了。”
“我要变心了!事务所里面,我最喜欢的人要换作唐律师。”
“我本来以为,如果唐律师谈恋爱,绝对是理性无趣的那种,结果”
“哈哈哈,这就跟他请假一样嘛,不请则矣,一请就七天。”
“”
事务所议论纷纷,唐诺当然没听到,半句都没。
这不单是因为他请假的缘故,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他,除了喜萌,脑袋已经没有空间可以理睬任何人的任何看法了。
要谈要论要笑要责?啊--随便啦!
追喜萌,他要去追喜萌。
唐诺依旧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他想这么做。
他想,所以,就这么做了。
他的第一目标是喜萌自小生长的、真正的家。
“没咧,没看到伊人咧!我嘛唔栽伊系跑去叨位?”朱妈说。“兹几天,伊拢无打电话乎我咧。”
“担心?用不着!俺丫头机灵得很,一个人出去闯闯,过几天就会回来!”朱爸年纪不小了。“俺跟她说过,要做俺丫头,就要敢拿枪杆子上战场杀匪子去。匪子都敢杀了,一个人出去闯闯算啥?没事儿啦!”
朱妈连忙在后面补话,细声细气地。“你不要听他唆。那素他,素他自己爱打仗啦。偶们家滴阿萌素粉温柔滴。”
不管温柔还是勇敢,这些特质林林总总加起来代表了喜萌的存在,而这,就是最值得他欢喜称谢的事了。尽管朱家父母一个操着浓浓的外省腔、一个间相使用台语和“本土化的北京话”,脑里的语言接听系统必须转跳得很灵活,唐诺还是觉得津津有味。
在朱爸朱妈的盛情邀请下,喜萌出走后的第四夜,他在她家住下了。
那整晚,朱妈翻出了喜萌小时候的照片,向他叨叨地说着她的成长,话里满是为人母亲的爱与骄傲;朱爸则拉着他下了好几盘象棋,攻防间,朱爸动不动就提到“俺丫头”如何、“俺丫头”如何;直到取得五战全胜的绝对优势,朱爸才“好心地”透露他下棋的必胜杀着--攻心为上,接着一个铁沙掌拍在他的后背,豪气地要他早点来娶“俺丫头”。
最后,当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唐诺发现自己比喜萌刚离开的时候平静了许多,虽然心里仍挂念着她的安危,情感方面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两天下来,跟小谷谈、跟朱爸朱妈谈,不管她在别人口中是“朱小猪”、“阿萌”还是“俺丫头”,只要谈到了她,他的精神力指数就立刻从零狂飙到一百,其间差距之明显,教他完全没办法忽略哪!
他骗不了自己,他爱喜萌,而且程度远远超过理智能够负荷的计算范围;无关乎喜萌对他如何,那是他自己的心情,一旦变得晶莹剔透,方向就自然浮现了。
至于她离开的理由,以及他们之间的问题,唐诺还不知道答案,但紊乱的心绪已经沈定下来了,他知道,无论那是什么,他都不会放弃,他要奋战到底。
今晚,应该有个好眠了。唐诺想。
而明天,明天他还要到其他的地方去,去找喜萌。
他不是强要在大海里捞到针,只是想,想去找她。他知道找不到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无妨,那就几天后,在她归来时,台北见!
中正国际机场。
娇小的身躯后面背了个大背包,由头到脚都裹着仆仆风尘,喜萌看起来就像是个浪迹天涯的旅人。
她向KLM的地勤小姐询问。“不好意思,我想找贵公司一位空服员,她的班机刚抵达,不晓得可以怎么联络。”
地勤小姐客气地说:“请教您的芳名,还有那位空服员的名字,我先打电话到里面确认一下。”
“我叫朱喜萌,喜悦萌芽的喜萌。我要找的那位叫黄凡珍。麻烦了,谢谢。”
没多久,地勤小姐回覆:“朱小姐,已经为您通知了,不过因为还有些善后工作要处理,所以还要请您等一段时间。”
“哦,谢谢。”
她的话才说完,人就被震住了。
“你好,我想请问如何联络到班机XXXX的空服人员?”
那沈沈的声音,她就算是作梦时听到也辨得出来,不可能忘记的喜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侧过头去,望向服务台的另一头。
唐诺,是唐诺,他正在向另名KLM的地勤小姐洽询。
奇怪了,全天下没人知道她今天会到中正国际机场哪!那、那、那那他怎么会在这里?
胸间突然发闷,心跳突然加狂,呼吸突然变促,然后,在她还来不及让自己恢复正常的时候,喜萌看到唐诺微微转过头,向这边
哦,老天!他看到她了!
哦,老天!他看到她了!
在她出走后的第六天。
唐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喜萌就在他的面前,这么近、这么近的距离。他是旅行中心血来潮,觉得应该要跟莉颐聊聊,于是就找小谷问了莉颐的回国时间。
今天,他是到这里来找莉颐的,却没想到竟然找着了她!?
这一次,唐诺毫不犹疑,立刻快步过去。
“喜萌。”他直接抓住了她的肘。
“嗨呃,阿诺”这个惊吓实在太大了,她还在状况外。
“你也是来找莉颐的?”
“也是你是来找莉颐的?”她不答反问,脑袋逐渐能正常运作了。
“嗯。”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他的怪异之处,睁亮了眼指着。“你、你到哪里去啦?”
唐诺和她一样,身后有个大背包,穿着运动鞋,整个人散放出来的感觉很“不台北”,仿佛也经历了一遭远游。
“台中、南投,还有你家。”唐诺轻笑着回答。
“你到我家?”她的眼睛越瞪越大。“你见到了我老爹,还有我妈?”
“当然见到他们了,我还在那里住了一晚。”
她的细胞伤亡惨重,全是被他吓的。“你去找我?你以为我会回去?”
“那还用说,当然是去找你。”他点头。
“你的工作呢?”喜萌飞快问。
“跟老板请假。”唐诺迅速答。
“那到台中、南投也是为了为了同样的理由?”她稍微拐了弯。
“是,还是去找你。”他说得很确定。
“你你你”唐诺会做这种事?她不敢相信,唐诺居然会做这种事!
他挑挑眉。“你有跑的自由,我当然有追的自由,这样才公平。”
“我我没有要跑的意思啦”喜萌的声音低了下去,有些心虚。“我这次出走,真的不是预谋,只是只是那天从你家出来,我突然觉得很累,累得想离开,不是要离开你,而是想离开这个地方,于是什么东西也没拿,出了你家我就直接往车站去。我知道,有些事我得好好想想,待在台北,跟你太接近了,光是要承受一时的情绪,我怕自己就会撑不住了。”
“什么事?”唐诺认真地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