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唐诺交往将近一年了,无论是甜蜜的吻、结实的拥抱、指间扣握的牵手,或者电光石火间的相视而笑,都让她觉得自己处在无边的幸福中。
喜萌笑着想着,想着笑着,蓦地,她愣住了。因为,思绪里陡然闯入了不速之客,是下午莉颐提的问。
“你们在一起快要一年了,难道连你都没见过?”
当时,她们讨论的是情绪失控。唔,情绪失控的唐诺嘛好像真的只在她跟莉颐说的“那个时候”才会出现;其他时候的唐诺似乎都好得没话说,成熟稳重、认真负责、温柔体贴、见多识广、偶尔开点小玩笑
老天哪!喜萌吃惊地发现,在她印象里的唐诺竟然完美得可怕!
隐约间,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这会儿,终于泛滥成灾的疲惫已经糊了她的思考不行了,她真的不行了!
在她沈入睡乡的前一秒,喜萌莫名想起很久以前莉颐她学姊曾说过的话--
“阿诺呀,他太好了,好得让人无法靠近阿诺,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做情人。”
只是,她实在太累太累了,以至于再没力气去探究什么
相偕步出西门叮的国宾戏院,他们刚看完了最近的热门电影。
“阿诺,你今天看电影的时候,好像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侧眼瞄他,喜萌问道。
唐诺转过头,朝她一笑。“是你心不在焉吧,否则怎么会这样问我?”
“唐大律师,不要用你擅长的语言游戏来敷衍我。”喜萌瞪他。
“不信的话,你可以考我剧情。”
既然他这么说,那她就不客气了。啪啪啪,喜萌一连丢了好几个问题,却都让他一一破解了。
“不行,这种考试方法根本鉴别不出来。”终于,她发出抗议。“你是都答出来了没错,但我还是觉得你心不在焉,至少,和平常看电影时放的心思不同。”
“是你想太多了。”他淡淡道,企图化解她的质疑。
听他这么说,喜萌猛地停下了脚步,唐诺见状,只得跟着煞车。
“怎么了?”他问。
明亮的眸子在他的脸上梭巡,似在寻索答案,半晌,她掷出了认真的问--
“阿诺,真的是我想太多吗?还是是你说太少了?”
这是一年来他们头一次吵架。
或许还称不上“吵架”,因为即使她的情绪快爆开来了,他看起来还是稳重又冷静,就像就像一名律师。
一名完美的律师。
就这样,在他住处的客厅里,他和她,两个人分占沙发的两端,沈默对峙着。
时间分秒过,就像寒水点滴打在她的心头,越来越冷,他始终不变的反应,教她几乎要打起颤了。面对现在的唐诺,她一方面气得想破口骂脏话,另方面却又酸得想任眼泪泛滥,但最后,喜萌什么都没做累得什么都没做。
是莉颐不经心的问,才让她恍然大悟的--差一点点,她差一点点就让幸福的感觉蒙眼骗了去。
为了那个问题,她想了很多,也慢慢开始了解莉颐她学姊为什么这么说唐诺了。
连唐诺自己都没发觉吧,他在人前的形象几乎堪称无懈可击,谨慎而有礼,分寸拿捏得刚刚好;面对她,他是放开了肢体距离,也愿意浇灌更多的亲密与甜蜜,但真正的幸福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是。
半小时后。
“喜萌,你想说什么,我等你说。”这样胶着下去不是办法,唐诺想。
听他率先开口,喜萌笑了,笑里却是带着哀伤。
她摇摇头,轻轻地说:“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一直以来,我们之间都是我太多话、你太沈默。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深深吸口气,然后照样造了句。“唐诺,你想说什么?我等你说。”
“你要我说什么?”他揉揉眉心,真的不了解。
“或许,你可以说说为什么今天看电影心不在焉的。”
他还是好好看了那部电影,只是只是偶尔思绪会不小心转到那件事情上,但这没什么好说的。
不理会他的沈默,喜萌猜问:“阿诺,你是不是工作遇到什么问题了?”
唐诺一怔,却是对她摇了摇手。“没有,没什么。”
“真的?”她再给他一次机会,最后的。
“嗯,真的没问题。”他重重点头。
“那我回去了!”喜萌霍地站起身,飞快撂了句冷语,人就往门口冲去。
“喜萌--”唐诺唤她,立刻跟靠过去。
她顿下了步子,背对着他,头低低的,肩垮垮的,仿佛体内所有力量在和他的对峙言谈间全被抽干了;而站在她身后的唐诺,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只能拚命用冷静的理智压住焦急的心绪。
半晌,喜萌喊他,软软地央:“阿诺可不可以让我抱你?”
这是她此刻仅存的勇气了,就当是告别。
喉头不知被什么梗得紧紧的,唐诺勉强才低声回应:“嗯,可以。”
一转身,喜萌扑进了他的胸膛,双臂牢牢地箍着不放,像是拥着一场最美、最好、最温暖的甜梦,如果手松了,梦就会散了。
但她知道,她必须松手,否则充其量是在华丽的假象里自以为幸福罢了。
“谢谢谢。”喜萌在他胸口烙下了字,然后放手、转身、快步离开。
她走了,唐诺僵立在原地,怔怔看着喜萌没了影踪,苦涩自心底慢慢地渗出,慢慢地攀上了表情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股热流毫无预警地窜上他的眼眶,惊得唐诺立刻把头仰得高高的,频频深呼吸,怕稍稍松懈就会就会
妈的!现在不是待在这里担心眼泪掉下的时候!
狠狠骂了自己一顿,双拳忽地握紧,唐诺抓了钥匙,立刻冲出去--
她前脚离开,他后脚追去,中间最多不过十五分钟的差别,可是,唐诺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十五分钟之间,喜萌就像水珠蒸发似地,不见了!?
打手机没人接、按门铃没人应,守在她家门外等不到人
唐诺急得快疯了,仿佛整个人陷在浓烟中,他看不清方向、摸不着边际,焦躁的热气还一直从鼻钻入,从气管而肺、而全身,膨胀再膨胀,膨胀再膨胀继续这么下去,迅速扩张的紧绷情绪非爆开将他炸碎了不可。
不行,他不能继续干等,应该去报警!
就在唐诺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是唐诺。”他说得飞快。
“唐诺,我是小谷。”
心头怦动,他开门见山问了:“小谷,喜萌在你那里吗?”
“她不在我这里。”
胸间一口气遽沈,小谷的答案令他十分失望。
对方继续说:“不过,她打了电话给我。”
精神立刻振起,唐诺追问:“她人呢?她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问了,但她不肯说。”小谷歉然道。“她要我转告你,请你别担心她,她一个人出去走走,七天后就会回来。”
“什么?七天?”他浑然未觉自己的声音扬得好高、好高。
“你应该很了解喜萌才对,她既然这么说,就绝对会这么做。”对唐诺,小谷只能寄予同情的祝福。“祝你这七天吃得下饭也睡得着觉。”
他该感谢小谷的善良吗!?唐诺牵起苦涩的笑。
“话,我传到了。”小谷收了线。“就这样吧,掰掰。”
知道她安好没事,唐诺暂时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怒火随即飙升--
一个女孩子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七天留了话教他不要担心,她就以为他真的不会担心吗?哼哼!
还有,那个小谷,说什么“祝你这七天吃得下饭也睡得着觉”,摆明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嘛,哼哼!
而最让他气不过的,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她走、却没有马上追出去的白痴!是那个现在只能束手无策、巴巴等待的废人!是那个名字叫“唐诺”的混蛋!
哼哼哼哼哼!
后来,唐诺终于体会到小谷的祝福是多么实在、多么重要--
第一夜,他翻来覆去,闭起眼的时间凑起来不超过两小时。
隔天顶着两个黑黑丑丑的大眼袋去上班就算了,偏偏看到食物就倒胃口,素的荤的、干的汤的、饭的面的、中式的西式的,对他全都没有半点吸引力。
撑过白昼,夜里他得继续跟失眠搏斗。
第二天,黑眼袋配上红血丝,唐律师的憔悴惊得事务所的众小妹花容失色,纷纷探听(编造?)他的八卦。
而当晚唐诺就再无法忍受,立刻打电话约小谷到“墅”来场Men's Talk--
“不过是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唐诺详尽地叙述了他们那天看电影扯出的争执。
目光直直驱向唐诺,沈吟了半晌,小谷说出他的想法。“也许,真正的问题已经累积了很久,只是你们两个人一时没发现,或是先前勉强压抑住了。那场电影,应该是开了原先关闭的那道闸,让早该发泄的东西有个出口,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