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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宁带着意晴在庄里游走参观,钜细靡遗地为“他”说明归云庄的布置结构。梅坞、兰筑、菊榭、松斋、蕉阁、藕轩、梧桐馆是各自独立的房舍,各有各的匠心巧妙,并非富丽堂皇到令人咋舌,而是在每个不同的处所皆有雅致不落俗套的设计,简朴中更见风格清新。而位于全庄中央的长青楼则是北方商业振衰的关键所在,算是掌控中心。
意晴对当初建造设计这庄园的人满心佩服,若非出身王府,恐怕这面积广大又别具风格的园子会让她直呼不可思议吧!
“我走不动啦,亦卿大哥,咱们到那边的亭子歇息一会儿好吗?”
意晴点点头,随着浣宁走进凉亭坐下。
“亦卿大哥,”浣宁轻轻捶打自己的腿,一路走下来果真累人,纵使在归云庄住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回逛得如此彻底。“你家在哪儿?家人呢?”
苏意晴盯着她无邪灵动的大眼睛,知道她并非有意刺探什么,只是这样的问题听在耳里,仍是锥心刻骨的疼痛,深沉的悲伤使她一笑凄然。“家毁了,人亡了,如今我是孑然一身。”
浣宁闻言,不禁心下恻恻,黯然说道:“我爹娘在靖康年间被金人害死了,当时我才五岁,若非这些年舅爹和表哥的收留,我……”一阵哽咽,竟致语不成句。
五岁?呵!还是个娃儿呀!同病相怜的情愫油然而生,抚拍她的背,意晴轻声安慰着。“别难过了,嗯?”
不知怎地,自己却强忍不住地滑落两行清泪。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两人一言不发,在沉默中哀悼各自的亲人,稍年长的意晴毕竟较能控制情绪,缓缓吐气,抹去泪痕,回复平静,用更温柔的口吻:“小妹子,别哭啦,园子还没逛完咧,咱们得再接再厉,是不?”
浣宁用衣袖在自己脸上随意地擦了擦,很努力地回以一个虚弱的微笑。“不哭了。咱们走吧!”
意晴看着她力图振作的模样,心疼不已。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只怕有成千上万失去双亲的孩子,谁不是尽把眼泪硬生生地往肚里吞?能如浣宁这般优渥境遇的,可算是造化过人了,但饶是如此,家毁人亡却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痛。
之前一路上尽是浣宁一个人的如珠妙语,而为让这小妹子开心些,不喜多言的意晴也开始与她一搭一唱地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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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昱、项玮忙着安排新商队的行程,在长青楼整整耗费一天,连午膳也是随随便便解决了事的。直到傍晚才见到浣宁和他们的客人──苏亦卿。
他俩真的看傻了眼,一日相处可以如此迅速地缩短彼此距离?浣宁亲昵地挽着那个态度不甚热络的苏亦卿,还有说有笑的?“大哥”、“小妹子”的互称?
项昱心里的感觉很特别──有些高兴,也有些……嗯……怪怪的,无法具体描述,好像是种羡慕又嫉妒的感觉。不想也不愿深究,他只是摆着没有表情的表情,招呼那两人入座用晚膳。
餐桌上只见这小鬼灵精不断为客人挟菜斟茶,殷勤得很,嘴上则叽叽喳喳不停说着,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大哥”的。一旁的项玮终于按捺不住冲口而出。“吃顿饭不能安静些吗?吵得我胃口尽失,请闭上尊嘴行吗?”
浣宁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有些恼怒──平常她还不是这样,怎么今儿个才惹他头痛?赌气地不再开口,只是闷闷地继续扒饭,看也不看项玮一眼。整个偏厅陷入异常的岑寂无声。
“慢用。”浣宁重重放下碗筷,摆明了是再也待不下去了。“我还是早些回房,免得在这儿讨人嫌。”
说完甩头跑离偏厅。
“我去瞧瞧。”意晴有些担心,随即起身。
“不!怎敢劳驾苏兄。是我造成的,我自会处理。”项玮连忙拦截,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是宣告着:少多管闲事了,你这外人!
意晴愣在当场,对他的敌意有些讶异。
而冷跟旁观已久的项昱,这时终于以他不容置疑的威严对项玮说道:“非要弄得这般田地你才开心吗?还不快去向宁儿赔罪,小女孩心眼儿直,别要做出什么傻事才好。”
项玮一惊。傻事?没这么严重吧?
哪敢再有半刻迟疑,项玮旋风似地冲了出去。
“没事的,你甭担心,”项昱一派悠闲自在。“来来来,你多吃些,哪有男人吃这么少,难怪如此瘦小。”
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更是没停,不断为“他”挟菜。
意晴当真是哭笑不得,面对这一大盘“善心美意”,总不能向他明说:真是抱歉,我是女的,而且天生食量不大、胃口欠佳!
这“残留’在偏厅用膳的两个人倒也不多言,只是有种无可具体道出的平和迥荡在空气中,与之前高气压笼罩的沉重感迥然不同,温暖而又令人十分心安。
第二章
果然,那小妮子一气之下,回到兰筑开始收拾行囊,眼泪簌簌而下,又是伤心又是愤恨,在归云庄住了十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想到早逝的双亲,想到自己的寄人篱下,更是引发她向来极少出现的自哀自怜,她实在不明白何以平日逗她开心的表哥会说出这般伤人的话。
项玮站在兰筑外,心里懊悔不巳,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只得焦急地在房门口来回踱步,思忖挽回的方法。
浣宁收拾好包袱,才刚踏出房门,便瞧见那个令自己神伤的家伙,赌气似地不搭理他,迳向外走去。
“宁儿。”项玮从后头赶紧拉住她,语气出兀全透露他的忧惶。在这紧要关头,也顾不得自己的尊严,而采取最低姿态──谁教他爱逞一时口舌,才闯出这样的祸事。
“放手啦!”浣宁死命地挣扎,脑里正闪过第一千次不原谅他的念头。“我这讨人厌,惹人烦的疯狗会辱没您尊贵的手。”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滑落。
项玮闻言,一颗心全紧揪着隐隐作疼,说起话来更是小心翼翼。“好宁儿,好表妹,是表哥说话太冲了,你就大人大量饶了我吧,我跟你赔不是嘛。”
浣宁不再挣扎,却仍背着他低首抽抽搭搭地啜泣不住。项玮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半蹲下来为她拭去脸上的濡湿。“别哭了,再哭下去我的肝呀肠呀都给你哭断了,嗯?”
项玮用一种自己无法言明的款款深情继续说道:“都是我心眼太小,大男人还吃哪门子的飞醋。我想的是和你相处这么久,把你当成无价珍宝在掌心呵护这么多年,结果那个苏亦卿才刚来一天,你的整个心思就全飞到他身上。我知道今天是多亏有他陪你打发时间,但是长久以来你还不曾为我挟菜,那个小子居然比我早一步得享这个殊荣,我心里一酸就讲出这种天地不容、人神共愤的话。你瞧,是玮表哥太疼爱太在乎宁儿表妹了。看在这点,你就别和我怄气了。好不好?”
坦诚直率又温柔的解释安慰让浣宁的怒火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感动、心动,她终于咧嘴一笑,睫上犹挂着几滴晶莹。“傻瓜,你和大表哥是我最重要、最敬爱也是唯一的亲人,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这句话怎么听来不大对劲?偏偏那嫣然一笑看得他昏昏沉沉,晕晕痴痴的,项玮也就无暇无心去深思这个问题。他一手接过她手上的包袱,一手爱怜地揉揉宁儿的头,说道:“瞧你这么又哭又笑的。宁儿,答应玮表哥,以后不可以轻言离庄,知道吗?”
“还说呢!都是你啦!”浣宁瞪着他,神态之间倒恢复成平时的模样。“还要教训人家!这下好了,人家眼睛铁定肿得和桃儿一般大了,这么丑将来怎么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我就牺牲点、委屈点、将就点,让你整一辈子,这成了吧?”
“贫嘴!谁要嫁你啦?不理你了。”浣宁有些羞涩,一溜烟地跑回房,还不忘再送他一个“版权所有”的应氏鬼脸。
只剩一个二愣子拎着可笑的包袱呆呆地站在兰筑的花园里,不断想着浣宁的娇态而兀自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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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今夜为何又会情不自禁地来到梧桐林,莫非心里在期待什么?意晴用力摇摇头,警告自己停止这种荒谬的想法。
说真的,她是有些畏惧的。项昱不时流露的关怀与温柔,以及浣宁天真无邪毫不设防的全然信赖,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虽然,项玮对自己似乎略有敌意,但是很明显地这是和浣宁的态度有绝对关系。只是毕竟是因着自己的缘故才让今晚场面如此尴尬。或许她应当离开此地,项国夫已死,这债必须要金国来偿,待在归云庄里束手束脚的,行动起来定有不少牵绊。只是,这一去,又是飘萍飞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