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不禁大为得意,表面却一迳陪笑。“不敢不敢,能为王爷和鬼王办事是小人三生三世修积阴德换来的,尽心尽力是应该的、应该的。”
这些谄媚之语听在常自笑的耳里,似乎还颇为受用,他点了点头,说道:“仰仗你了,常某有事先走一步,有事随时联络。”
“是的。”男子鞠躬哈腰地说。“恭送鬼王。”
第五章
原本她就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真实面貌的人,几乎对任何人都是冰冰冷冷的,有时甚至习惯到连自己都开始怀疑这种伪装其实不是伪装,而是她真实的性格,也许吧,她──苏意晴真是一个冷血之人。可是,自从下山至今,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在某些人面前波动激烈到无从藏匿。很显然地,这“某些人”是指应浣宁和项昱。宁儿纯真开朗,快乐无忧的背后也同是国仇家恨的痛,加上年龄与弟弟天朗相同,意晴不由得视其为手足,呵护有加。至于项昱……她深深叹一口气,怎地没来由就赔上了自己的心?她真不明白;尤其在井边一遇之后,她发现原本不过若隐若现的依赖感开始以失控的速度散播开来,深入内心的每个角落。
意晴愣愣地瞪着架上的烤鸡,径自想着心事,浑然不知有个人已经注意到她的失神,满怀关心地走到她的身边。
“你怎么啦?”项昱正对着她秀眉深锁的面容。
她似乎仍浸淫在自己的思绪,对项昱轻声细问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反应。
项昱这下子可有些急了,音量提高地再问一次:“意晴,你怎么啦?”
她仍是没反应。
项昱索性双手使劲地摇撼着她的肩,更宏亮地喊了几声她的名字。
“啊?”她恍若自梦中被惊醒,盯着距她很近的俊脸,茫茫然不明何故。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又下床了?如果明天一早要启程,你更应该好好待在床上养足精神气力呀!”
“还说呢!”项昱对于她的“指控”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尖。“不知是谁,一直对着烤鸡发呆,害我好奇心大作,定要瞧瞧这鸡有什么暗藏的玄机,能使人专注如斯。”
意晴一听他的话立即就明白了,一抹绯红飞上她白皙的双颊,心底明白是一回事,也仍希望自己在项昱面前能更自主独立些。她假意拨弄跟前的柴火,似乎不甚在意淡淡地说道:“没办法,这是我的习惯了。倒是你,快回床上去,免得伤势起了变化。”
她这种仿佛无关己身的语气对项昱已产生不了作用,他依旧是那副温温的、略带微笑的脸。“我受的是外伤,又不是内伤,一天到晚待在床上,假残废也弄到真残废了,要再不下来走,身体都快抽芽开花啦,更何况,我是真的关心你才……”
“谢谢。”她有些心虚地打断他的话,起身行至窗边,想逃离他的注视,怕这种热切会让她无法自持。既然没有“免疫力”,就只有选择“逃避”一途了。
项昱轻轻皱起了眉头:她又想躲回自己的壳里去。好不容易在两人之间逐渐建立起的信赖与亲密,他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再度消弭。
他痛哼一声,音量虽不大却足以让她听见。
果然,她惶急地回身来到他身边,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他的臂膀上,切切地问道:“怎么,牵扯到伤口了?我就知道,来,我扶你回床上歇息。”
他索性装到底,满脸痛楚,一手捂着胸口,任由意晴搀扶至床边坐下。然后极为迅速地反握住她的柔荑,两眼直瞧进她的双眸中。“你别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我还以为我们已经不需像陌生人般相互提防。”
“你……”她怔怔地望着他,软弱地开口。“放开我……拜托……”
“天晓得我多么想一辈子握着你的手。”他轻轻地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纤纤玉手,极其温柔地吟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微微一颤,别过头去,无力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放开我的手吧,求求你……”
“不,我不放。”他固执地说。“为何不可能?我要你告诉我理由何在。”
意晴强抑心头纷乱的思绪,冷静地说:“还记得我曾给予你的允诺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的。”
项昱唇边漾开了笑意。“既是这样,那咱们就该公平些,我不追问,你也将这些暂抛一边,嗯?”
她有些惊讶,这就是他安慰别人的方式吗?重新注视他的脸,不得不因他的体贴怦然心动;的确,如果真要逼她说出实情,项昱有太多太多机会了,只不过他不愿这么做罢了。也许……不!是“应该”,他应该已经能感受到她的矛盾与挣扎,纵使不明其理,也应该了解到一切都需要时间,让她做好准备。
“嗯。”她轻答,难掩一丝女子的娇柔。“那么,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他开怀一笑松开了掌握。
意晴却被他的笑声弄得腼腆不安,嗔道:“没瞧过哪个当家的像你一样,没个正经!”
项昱喜见她的渐撤心防,忻悦怡然地说:“谁说的,我可是严肃冷峻的归云庄庄主。还记得宁儿是多么费心力地想躲过我的责罚的吗?”
她想起初到归云庄那晚,宁儿想尽办法转移话题就是不希望自己歹行暴露,惹这位大表哥发火,事后小妮子还很得意地把这“救命三绝”传授给她呢!只是意晴一直不愿明白地告诉她,她那大表哥早就对她的“救命三绝”了然于心,不过不想计较罢了。
意晴想起当时的景况和宁儿的表情不由得倍觉有趣,她轻咬下唇以阻止可能会让自己大大失态的笑意,整个表情却因强忍而显得格外令人发噱,终于她忍俊不住地笑出声来,五官线条也随之柔和,散发出让人目眩的光彩。
项昱第一次见到她如此灿烂的笑容,与适才满怀心事哀愁的苏意晴判若两人。只不过,因着一股特异的气味,迫使他不得不清清喉咙,开口说道;“就算我的严肃冷峻这么难以得到你的认同,我的罪过还不至于连顿晚餐也没有着落吧?”
晚餐?糟糕!她的脸霎时僵在那儿,努力吸吸鼻子,还真有股焦味儿,不禁花容失色、神情丕变地赶去解救那只前世阴德积得不够的烤鸡,还不忘嚷嚷着:“唉!我可怜的鸡!”
他也慢慢移动到“灾难现场”,二话不说地接过那只“体无完肤”的“大作”,闻闻嗅嗅,大呼一声:“嗯,好香啊!我可是不客气啦!”随即扯下一只焦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一副“天下佳肴以此为最”的馋样。
“喂喂喂!病人不能吃焦的!”
“我不是病人。”
“不行就是不行,少逞强!”
“还我晚餐来,你抢走了我吃啥填肚子?”
“嘿嘿!有伤在身还想抢我手上的东西,未免太自不量力了吧!我去城里打买些好菜,总成了吧?”
“不!我就是喜欢吃这焦焦的烤鸡,外头天色已暗,店家多半已经打烊了。”
“还是不好,我想……”
※ ※ ※
其实,这样的自己扮演起来并没太大的困难,或许是在他的面前才能如此自然吧!意晴想着,他又何尝不是将极少在人前展露的体贴风趣很自然地呈现在自己面前?在这方面的个性上,两人还真是旗鼓相当呢!
看着她嘴角微扬、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项昱竟有十分心满意足的感觉,忍不住轻轻问:“什么事儿这么开心?不妨说来听听。”
“没什么。”她敛敛眉,正正神色。“只不过我在想,宁儿和项玮绝料不到咱们这两个平日严峻冷淡的人,昨晚可以为一只烤焦了的鸡斗嘴斗这么久。”说完又不可抑地噗哧一笑。“他们真会以为咱们疯癫了。”
他真喜欢她说“咱们”那种理所当然的口吻。“没错!不过,我想,在你面前的我和在其他人面前的我都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童叟无欺的项昱,只是因为对象不同而有不一样的情绪个性。我希望你能接受各种不同风貌的我,好吗?”
“我了解的。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她接口说,随后才蓦地发现自己的言外之意不就是: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特别的、与众不同的!这样倏地清晰的认知让她有些赧然,却又不敢出言澄清什么、辩解什么,以免愈描愈黑,反倒陷入没台阶下的窘境,只好似若无心地将滑落到两鬓的青丝重新顺回耳后,假装一切不知。
项昱如何会不明白她的思路是怎么转的,但看她那副明明羞怯却强装无事的模样,实在狠不下心来让她感到不自在,而且……天晓得他真喜欢她这个样子……最后他选择“转移话题”以拯救快被自己腼腆淹死的苏意晴。“咱们该上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