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问他:“你怎么了?”无奈话就是绕在舌间、梗在喉中说不出来,又憋得心头抽搐。
和自己赌气的她红了眼,生气自己的怯懦,生气自己的无能。她低头翻弄着衣摆,忽然觉得委屈。
他明知道她的个性原就内向,难道不能主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吗?一定要让她瞎猜一通吗?
还是,他觉得烦了?她不是个好的游伴,她不够风趣、缺乏大方、举止别扭、言行怪异、骨瘦如柴、胆小如鼠……想着想着,水气湿了眼角。她,原来是这么一个惹人烦的家伙!
高瑜在盛家门前煞住了车,双手紧握着方向盘。
他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风度!没有修养!没有一点他平时所有的谦和易处。
瞧他对萧君约是何种粗鲁无礼的态度?瞧他从刚才到现在都板着什么脸?
难怪子薇从刚才到现在都不吭声,她对他必然十分的灰心、失望。
沉浸于自责情绪中的他,压根就忘了盛子薇原本就不多言。别人不说话时,她甚少主动开口。
“下车吧,到家了。”尽管心头气闷,高瑜对于牵动他情丝的子薇,仍是发不起火,温和地开了口。
“对……不起。”细如蚊鸣的声音出自盛子薇口中,伴随着哽咽的鼻音。说完,她转身就要跳下车。
“你哭了?”高瑜察觉她的异样,赶忙伸手按下自动锁门的钮,将她困在车厢之中。
吃惊与不舍让他冲动地扳过她的肩,想弄清此刻的情况。
盛子薇极力地低垂下头,不愿自己的丑态被望见,但微微颤抖的肩头、浅浅的抽气声,还是让他知道了她正在无声饮泣。这个认知让高瑜心慌意乱,她果真在生他的气。
“我……我要下车。”置于肩上的大掌透过衣裳将暖意渗人她肩膀的肌肤,火热的箝制让她红热了脸、乱了心神。盛子薇低垂着头,犹豫了下,伸出手想拨开他的虎掌。
“不要躲我。”高瑜反手捉住她因惊吓而冰冷的柔荑,以爱怜至极的目光盯着仍不肯抬起头的她。“我才是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
他的话让她蓦然扬起因泪水而清亮的秋眸,不意却迎上了他十分接近的深邃眼瞳。她低呼出声,往背后车窗贴坐,挣脱开他的手。
他是如此靠近自己!
盛子薇抑下那仿佛将脱跳而出的迷惑喘息,一颗心因害怕而剧烈地跳动,却也漾着她未曾面对过的意乱情迷。
他能不能不要用那种专注执着的眼看着她?她快不能呼吸了!
她偏过头,佯装不经心地闪躲他的灼灼目光。但原本就不擅控制情绪的她,紧张地咬白了下唇。
她放开有些疼痛的唇瓣,藉着开口说话,以忽视来自于他目光之下的压力。“你……为什么说对不起?”
她故做镇定下的脆弱,让他想狠狠地抱住她,倾他一生来守护她。
高瑜松开束得他头皮发疼的发,让直顺的黑发自然地披在肩头,摘下了眼镜,揉着眉心,“除非你也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从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盛子薇呆愣地瞅着高瑜,对于他的问话充耳不闻。她的注意力全集中于他解开了发、除去眼镜之后所散发出的狂野与性感。
因意识到他的魅力,她的脸上开始泛着蔷薇般光泽,盛子薇在刹那间感到心被使劲地揪动了。这是什么感觉?
惊悸?迷惑?害怕?还是……渴望?
她被自己脑中浮现的句子吓了一跳。
她怎能有这种想法?她不该渴望一个男人的。她不要男人接近她,也不要自己去接近男人。
男人会伤害她!就像那个人一样!她不要!
盛子薇半歇斯底里地转过身,敲着车门想离开这窒人的空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慌乱的样子映在高瑜眼中,又是一阵心急。他让她想到了什么吗?否则她何以如此仓皇失措?
“子薇。”他用沉静的声音试图稳住她的情绪。
高瑜硬是拉着她靠向他,强迫她看着自己。
他不要她再度缩回她的壳中,表面上心如止水,却永远活在恐惧中。
“不要!不要!”盛子薇将身子蜷起,脸埋在膝盖之中,不断地啜泣。“不要打我。”
“子薇!”高瑜抬起她的脸,要她面对自己。“看清楚,我是高瑜,你的丈夫!看着我!你看清楚我!”他握起她发颤的手,覆上他的轮廓。“我和他不同!你分辨不出来吗?”最后一句,已是无力地低语。
头一次,他感到心寒。
难道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把她从那个恐怖记忆中拉出来吗?莫非他永远只能站在她身后,不能走近她?
他垂下眼睑,吐出了一口气后,才有勇气再看向她,就怕望见她排斥拒绝的神色与心情。[HJ]
木然不动的她,从迷蒙眼瞳中滑落泪滴,眼神也开始有了焦距。高瑜再也不敢去猜测些什么,任何一种期望都可能代表失望。
他应该更有耐心的,两年都等了,还急于这一时半刻吗?高瑜松开她的手,倚靠回驾驶座上,疲累地合上眼。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紧闭的眼脸。
他不敢张开眼睛,生怕惊吓了她;不敢说话,生怕破坏了此刻不可解的谜样气氛。他任由她柔软的小手拂过他的眉眼鼻唇,探索他的每一处轮廓。
他预想她也许会使劲地给他一巴掌,也许会忿忿地拧扭他的面颊,甚至狠狠地咬他一口,却不料她会开口叫他的名字。
“高瑜。”
他霍地睁眼看向她。
“高瑜。”盛子薇再唤了声,挂着泪痕的脸上有着浅浅的试探性笑容。
每每在她恐惧之时,心中那个受伤害的小女孩就会跳出,占领她整个头脑、心绪,让她不自觉地又躲避回黑暗的角落。
所有悲凉的过往,即使已成回忆,仍是不可磨灭的惨痛经历。噩梦常让她在床枕间潸然泪下,畏怯地无法分辨此刻身在何方--究竟她已真实地回到温暖的家中?抑或这只是她冥想出的虚幻梦境?
即使她已逃离了那个万恶的魔鬼,却逃不开在那场劫难后她为自己所设下的枷锁笼牢。
方才,高瑜的专断让打从接到变态照片后,即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的她,重又陷入焦灼的恍惚之间。直到他的呼喊响起,才让她在浑浑噩噩中找回了飘流的意识。
眼前微散乱着发、满脸不解与疑问的人是高瑜,是始终耐心对她、与她和颜相对的高瑜!不是她的梦魇,不是那个想伤害、残虐她的盛伟华!
他是男人没错,但他叫做高瑜。
“子薇……”高瑜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的呼唤、她的微笑、她的碰触,这是他的子薇?!
如果说两年的等待,是换得今日她主动接近所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么数百个晨昏的黯然失魂,值得了!高瑜屏息地望着她含羞带怯的笑靥。
她主动接近他了,她听见他对她说的话了,眼中那抹受惊吓的慌乱也淡去了几分。
盛子薇收回了手,目光却仍流连在他若有所思的脸庞与清朗的眼眸中。
熟悉的是早已刻画于脑海中的外在面貌;不熟悉的是心中那乍然苏醒的情愫。
第一次,她有勇气对上他盛满万千柔情的眼;第一次,她有勇气与他视线相缠;第一次,她在他身边不再如此的局促与不安。
心头仿有抹柔软的悸动,轻轻缓缓地攀向心坎中最隐密的角落底层,一如灌溉的水车将水流注人缺水的荒漠田梗中。
意识到自己丝毫不含蓄的凝视,盛子薇半垂下眼睑,“你的头发长了些。”
“我可以剪去它。”高瑜激动地握住方向盘,以免自己倾身吻住她微启的朱唇。“如果你不喜欢。”
狂涌而来的欣喜几乎淹没了他,她注意到了他外貌上的改变。
她跨出的这一步,足足耗尽了两年的时间。她既然已慢慢走出了那道无形的心障藩篱,他就不会让她再退缩!
“你……”她迅速抬起头,又在他多情的眸光中俯下了头。一时之间,她仍不习惯自己心境上微妙的改变。
他似乎不再归类于她所恐惧的男人了!她怕是早在他无怨无悔的体贴中把他放人心间。即使因为她的自惭形秽而不能和他更进一步;即使她和他是有名无实的夫妇,他还能如此体贴她就满足了。
她要求的不多,也不敢付出大多,因为伴随而来的亲密,是她所负荷不了的。她不想在她一古脑儿的道尽过往童年时,在他眼中见到鄙夷。这样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美国的心理医师是哪一位?”高瑜感动的问道,没有看到她褐瞳中的一缕情伤。
盛子薇有点疑惑地仰起了头。他问胡紫笋干嘛?
“如果这位医师的辅导,是你今天和我相对如此久却没有退缩的主因,那么我该把这个人绑架到台湾来。”他没有费心去止住脸上扩散的笑容,却放轻了语气问道:“刚才为什么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