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回事。”他轻拢眉宇,或许有些主事该趁现在说清楚。“我——”
他话未说完,便让她捂住口,“什么都不用说。”她的眼神有些哀怨。
“若是不好的活,云仙宁愿不听。”
他拉下她的手,轻搔一下头,而后叹口气。“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所以我还是得讲出来——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
他的直言让她震慑在当场。“公子……嫌弃我?”她颤抖着问。
“不是……唉!”他又叹口气。“你别那么——”
“妾身知道,我出身青楼,哪有资格进你石府大门。”她黯然一笑。
“我没有轻视你之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真是麻烦!刚刚还有说有笑的,结果现在变成这样,早知道就不说了,顶多以后别再进醉梦航。
云仙摇头。“三公子不必多言,妾身明白。”
“你明白?”他有些狐疑。
她顿首,“公子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吗?”她的表情有些哀戚。“谁会对欢场女子动心呢?”
“你想太多了,我根本没那意思,该怎么说呢?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像大哥对大嫂,或二哥对初雪那般,感情之事无法勉强。”他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感觉表达出来。
“是妾身不够好——”
“不是。”他打断她的话。“这不是你好不好的问题,是我根本——”
“别再说了。”她深吸口气。“三公子请吧!”
他瞄她一眼。“你没事吧?”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妾身不送了。”她转身走回内室,步伐显得有些迟缓无力。
石宗渊原本想追上去,但最后还是叹口气,走出她的闺房。
云仙一听见关门声,泪水立刻涌上眼眶。她瘫跌在床上,指甲抓着床单,几乎使了全身的气力。
“原来他根本不是真心的。”她落泪。
半年前,自他为了她与一名执裤子弟打架后,她便倾心于他,因为他是这十八年来,第一个为她打抱不平、站出来说话的人。
她原以为他对她是不同的,因为他为了怕王蒙这无赖会再来找她麻烦,甚至将气发泄在她身上,于是自事之后,他便天天到醉梦肪来,为的就是保护她,怕王蒙对她不利。
本想他救她或许是对她有所图,但没想到他始终以礼相待,未曾因为她是青楼女子面对她轻薄放肆,所以她……她才会以为他对她是……有意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他放下感情,产生爱意,甚至为了他而不再让任何人碰她的身子,妄想着有一天能与他……
她扑在床被上痛哭失声,原来……这一切……都是她在痴人说梦……
而她方才竟又在他面前那样赤裸裸的表白,她还有何颜面再面对他……他现在一定在心里笑她吧!笑一个青楼女子竟然也会动情……
“为什么?”她哭着捶打棉被。“为什么……”
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
—连几天,石宗渊未再踏入醉梦肪,云仙渐渐心死,容颜憔悴,双眸黯然失色,神采不再,身子消瘦,终日痴望着江水。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呢哺道,微风扬起她的秀发。“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终不侮……终不悔?是吗?是吗?”她苦笑一声。
“我说云仙,别靠着栏杆,若是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老鸿李凤一进门便瞧见她倚着木栏,急忙上前将她往后拉,若是掉下去,岂不成了江水上的一名女水鬼?那可不行,云仙可是醉梦肪的招牌,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李凤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颇具姿色,丰臀纤腰,虽已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一袭金绿色的长袍在阳光下楚楚动人。
“听妈一句劝,男人是靠不住的,凡事只能靠自己,别再为那石三公子伤心了。”
云仙没有说话,但背脊挺得僵直。
只见李凤又继续道:“若你想从良嫁人,也不见得非石三公子不可,以你的姿色,只怕外头的那些老爷公子都挤破头想要呢!”
“他们挤破头关我何事?”云仙冷淡地道。
“这……话不能这么说,妈妈是说句良心话,你若想从良,使得趁年轻貌美之时,再过个几年,可就人老珠黄了。”李凤拍拍她的手,“再不然,趁这几年存够老本,到时就算一个人,也足以聊慰下半生。”
云仙冷冷地睨视她。“你要我再下海?”
“是,是——”李凤忙不迭的应和。
“办不到。”她冷然拒绝。
李凤让她一口回绝,带笑的脸立即僵住,随即恼羞成怒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贱成这样——”
“我欠你什么了?”云仙怨声打断她的话,“这半年来,我虽无卖身,但客人可曾断过?白吃你了,白住你了吗?再说,你逼我卖身了三年,为你赚进多少银两,这醉梦肪的一砖一瓦都是我的血汗钱,还不够吗?”她气愤的握紧拳头。
“你……”李凤一时语塞。“你……好利的一张嘴!你以为自个儿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吗?没错,这醉梦肪是靠你打出名声的,但妈妈可曾亏待过你?半年前你说不再卖身,只卖艺,我可曾放过半个屁堵你的嘴?怎么!我还不够仁至义尽吗?今儿个的话有逼你了吗?不过是要你考虑,我逼过你什么?你说话总这样无情!”她气得双肩颤抖。
云仙平静地注视她。“你逼我又岂是在现今,自你三年前逼我就范,我心里便这样冷酷无情了。”
李凤忍不住大笑,“三年前?是,我记得你的眼神几乎想把我杀死!云仙,你进了妓院,就该知后果如何,一个人一种命,你既是这种命,又何来怨我?要怨就去怨老天爷!有哪个女人是自愿想人这火坑的,都为了生活不是吗?比起来,你已算幸运的了,又何苦这样想不开,你若是遇到一个疼你的爷,一切不都苦尽首来吗?可你偏不肯,眼光高,看上了三公于,为他守身,盼他能知你情意,偏又——”
“别说了。”她的指甲陷入掌心里。“是我傻又如何?不用你费心了,请出去吧!”
李凤见她咬紧牙根,只得叹道:“你自己想想吧!”她转身走出房间。
云仙吸吸鼻子,她好恨,好恨。为什么她是这种命?她从不求自己出身在富贵之家,但求平淡一生,可连这小小的愿望也难达成。
进了这烟花之地,只愿遇个知心人,而后从良嫁人、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可希望却又这样破灭,老天为何没睁开眼看看她?她深吸口气,难道她真要老死在这里?
她环顾室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她知这一切不过是过往云烟,全不是她的,待下一个花魁出现,她便要拱手让坐,而后渐沥为人淡忘;这些她都不怕,只怕何去何从,天地之大,她又要往何处而去?
难不成真如李妈妈所说,找个爷嫁了?除石三公子,她什么人也不想!她长叹口气,到底该怎么办?她完全没了主张.谁来告诉她?
☆☆☆
而这时,庞府内,庞大通也在叹气。已经好几天了,不见石二公子有何动静,但万胜夫却几乎是天天登门造访,真教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爹,你怎么了?”庞明珠关心地注视父亲垮下的脸。
“庞老爷,不舒服叫?”万胜夫问道。这些天他都固定到这儿来看庞明珠,只是,中间总会夹个庞大通,让他有些不快,但不好意思说什么。
“我没事。”庞大通摆手示意他们两人不用反应过度,他望着满庭春色,却总觉不入眼,于是下决心道:“明珠爹子有事要出去一下,你陪万公子在亭子聊聊坐坐。”他决定到石府探探口风。
万胜夫立刻喜形于色,看来庞员外终于开窍了,愿意让他和庞明珠单独相处。
“这……”庞明珠显得有些迟疑。
“爹走了。”庞员外没留意到女儿面有难色,他起身向万胜夫道:“老夫招待不周,有事儿走一步。”
“员外尽管去。”万胜大连忙道。
庞大通笑着离开凉亭。
万胜夫一见他走远,马上对庞明珠道:“小姐想不想到园子走走?”
庞明珠只能额首,“公子请。”她自椅上起身。
两人一起步下阶梯,沫浴在午后的阳光下,万胜夫抖开手中的白玉扇,潇洒地扇动着,他今人穿着一身兰色的外袍,脚下则是黑色的长筒靴子,腰间挂着翠绿的玉佩。庞明珠轻移步伐,与他并肩而走。今天晚卜她脸上的妆淡一些,反倒描绘出她清秀精致的五官。万胜夫在心中赞叹。他的眼光果然没错,而且一袭鹅黄糯裙,更衬得她柔美文静。
“公子平常作何消遣?”
万胜夫咧嘴笑道:“在下平日不喜乱跑,偶尔去自家的米行、布行巡视,或是和三五朋友到茶馆喝茶,大部份时间都在府邸念书吟诗,聊以自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