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我不问你,反正你也不懂,阒哥要我宋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阒哥还要忙上一阵子,才会回来。”这个女人虽然有点怪,但看久了还算耐看,至少比起外面那群一天到晚想巴住阒哥不放的女人,好上一些。
“真的?”他心中仍挂着她!这讯息让她好快乐。“我好饿、好饿。”
这女人饿过几顿,怎一听到吃就高兴成这样?他狐疑地看她一眼。
“你要吃什么?”他要重新评估起,她和房外那群女人的差别。
“都可以。”只要他“交代”的,她统统要。
“好吧!”小新讷讷地走出门外,一路上嘴里的嘟嚷声没停过。
十分钟后,一份简餐出现在她面前,她秀秀气气地舀起饭菜,一口一口吞,味道不顶好,可这是他的……关心呀!
这种吃饭速度叫作好饿好饿?亏他还好心,帮她装来这一大盘,看来剩下来那些,又让后街那群野狗赚到了,富家女不懂人间疾苦啦。
果不其然,吃不到四分之一,她擦擦嘴巴说:“我吃得好饱,谢谢你。”
“哦!不吃了?”他想端起盘子,收拾收拾,却让乐乐止下。
“别收走。”那是他的“在乎”啊,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在乎,可她满心珍惜。不吃,留着,看在眼里净是幸福,没想过看一盘食物,会看出幸福感。
“你还要再吃?”
“嗯!请你留下好吗?”这盘饭菜摆在面前,她就能温习起他的“在乎”。
“好,随你,我要出去工作了。”女人,麻烦动物。
“好,谢谢你,小新弟弟。”乐乐挥挥手。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他看到她的感激。甩甩头、扭扭脖子,和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在一起久了,连自己也变得莫名其妙起来。
门关上,又是一室静默。
她伸个懒腰,拿起乐谱,手指在桌面上弹奏起来,脑海中浮现诙谐曲的音律,一遍一遍……
钟阒进门时,看见乐乐侧头熟睡,膝上的乐谱散落一地,她脸上还漾着甜甜笑容。她——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桌上那盘简餐已经凉过大半,吃那么少,难怪会瘦成那样,女人,丰腴些的好。他没多想,拿起筷子着口就食,几着落下,盘底见空。
揉揉发酸的脖子,刚和干爹谈完大陆新设酒楼的事情,就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小麻烦,没想到—入门,小麻烦睡熟,成了睡美人。
乐乐,小新是这样喊她的吧!她的穿着打扮、她的高雅气质,在在都显示出,她是个出生良好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怎会流连在欢场门口?
不关他的事,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过了今天,不会再有交集。
伸手推推她,钟阒将她自梦中唤醒。
眨眨眼睛,她看见了,微微一笑。“你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久得管不住瞌睡虫。”这话似在埋怨,但她的神情中找不到生气。
“起来,我送你回去。”他不多话,冷冷看她。
但她不害怕,专注回视。
“嗯。”她站起身,收拾桌上的乐谱,目光接触到已经空了的碗盘……那,是他吃掉的吗?抬头,她在他嘴角搜寻油渍。
“快一点。”他面无表情,领头往外走去。
追着他的脚步,没有迟疑、没有犹豫,她快步跟进。
决定了,不管明天、后天、明年、后年……她都会这个样子,一步一步紧跟在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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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他的办公室,行经酒店欢场,几个妖娆女子围上来,贴住钟阒身体。
“阒哥,你最近在忙些什么?好久都不来找莉莉,害人家想死你了。”一个名叫莉莉的女孩子,端起一杯酒红液体靠上他,低胸礼服掩不住胸前春色,她执意勾引他的欲念。
嘈杂的音乐声,拥挤的人潮,让乐乐非常不适应,忽地,—个满身香水味的女人凑过来,挤开乐乐,投给她一个非善意的眼神。
“是啊、是啊,我们这些姐妹淘都想死你啦,尤其是莉莉姐,茶不思饭不想,看得我们都心疼极了。”
他嘴角扯扯,勉强凑出一个名之为笑的表情,左右手各拥一人,走向门前。“等我处理完事情,再打手机给你们。”
“我等你。”眼神一勾,手一倾,莉莉示威般地把整杯酒洒上乐乐的裙摆。
乐乐一怔,退开一步,懊恼地看看自己的裙子,随即摇头,心想算了,不过是不小心。她不小心闯进她的“地盘”,不小心跟随她的男人。看他们亲昵的动作,她心有些些涩味。
跟着他走向停车场,他开车门坐上驾驶座位,这期间他们没交谈过半句话,直到她坐上前座,他才看到她身上染过一大片酒红。
“我不小心撞上的。”她急急解释,不想让事情扩大。
他没回答,莉莉这种小伎俩,还欺不了他的眼,只不过,他不想再对她多施关注,今天的他已经大大反常,反常得连酒店里的女人都清楚到去整乐乐。
车行往前,安静的空间反应出她的局促。偏过头,她凝视他的侧面,每个视线相触,总会惹得她一阵心惊,她已经把他的容貌植人心问,再除不去。
“你很不喜欢笑?”她试着开口问。
“没有值得笑的事。”淡淡回过话,做出礼貌性交代。
“你的生活很忙碌、很辛苦吗?”这次他没回答,她鼓起勇气,继续说:“其实,偶尔停下来,看看云、听听音乐、闻闻花香,你会发现,生命是挺有意思的。”
“意思?”他嗤笑一声,单纯幼稚的大学生。
“那年,为了一次钢琴比赛,我卯足劲,一天坐在钢琴前面十六个小时,一首曲子反反复复练过上千次,却总是达不到母亲的要求。我印象好深刻,那个冬天好冷,手指敲在键盘上,一声一声,彷佛在下个敲击时,它们就要碎掉了。”抬起手,她看看自己的十指。
“我的每根指尖都是瘀血,一碰就痛得龇牙咧嘴,本想扎上纱布,可是扎了纱布,触键时掌握不到适当力道,反而弹得更差了。”
红灯,停下车,他转过眼,看着她沉浸在回忆中的表情,心里浮上一层朦胧怜惜。
“我耳朵里,不断响起老师和父母的话,他们说,这次比赛,全台湾的好手都会齐聚—堂,到时,远从美国来的音乐学院教授,将从我们这些人中,挑选值得栽培的人才,若能在这次脱颖而出,就等于往国际舞台跨出一大步。我的心紧绷,一次次弹着,耳朵里听不见曲子乐声,只听到爸妈和老师的叮咛声。”
咬住食指,她的心又荡到多年前。
他专注凝听,她恬淡的脸上,已经看不到过往的伤痕,但他仍然为她心疼。
“比赛结果出炉,我果真失败,在记者眼中,我看到了同情,毕竟我有一对杰出优秀的音乐家父母,大家都看好我的,谁想得到……”她深吸口气,又继续下文。
“爸妈没有半句责备,但是我看到他们的惋惜,在现场,我没有哭,我为得到第一名的男孩拍手鼓掌,他们都说我好风度,谁知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死,很想挖个深洞把自己埋起来。
一回家,我抱着琴谱爬上顶楼,亲手把谱一页页撕碎,手一扬,把碎片撒向空中。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天分、我不是当音乐人的料,我甚至怀疑起,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否则优秀如他们,怎会有我这种平庸孩子?攀上阳台,几次想纵身一跳,总想着生命结束了,失败、耻辱、难堪,就会统统消失……”
咬住下唇,她并没有真正哭出来,但是,他看见她深吸着气,努力压缩那段“曾经”。
痛……还在吗?
钟阒再无法漠视她的伤心,无法伪装无动于衷,他停下车,揽住她小小的肩膀,把她的头靠向自己胸前,安慰她生命中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往。钟阒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果递给她。
“那时,要是有个人给我一颗糖,也许我就会打消自杀念头。”乐乐把糖握在掌心、贴在脸侧。这是他给的,她视若珍宝。
“后来呢?”脸颊贴上她的长发,嗅闻着她的体香,钟阒追问。
“后来我仰起头,看到风吹着云跑,没有既定目标、没有固定轨迹,它们追逐单纯的快乐。捂起耳朵,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动,那声音比起任何一个乐章,都要来得扣人心弦。
突然间,我想起我自己就是最美丽的乐章,我不好好珍惜自己,却汲汲追寻其他,是不是太蠢?然后,我下楼,打开琴盖,用另一番心情弹奏出比赛曲子。
信不信,我母亲说,她从来没听过,有人可以把那首曲子诠释得那么动人,连她自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