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翻掌。
几乎是每一次,她弹琴弹得久了,他都要翻翻她的手,检查指间有没有瘀伤,然后叮咛她下回别一口气弹那么久,而现在……她手瘀血了,他人不在,心也不在。
站起身,走回房里,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眼光在化妆台前停下。
桌面上琳琅满目的护手霜,全是他买回来的,她笑说,那些足够她涂上一辈子。他没说话,只用眼底的宠溺告诉她,他乐意宠她。
宠爱……宠爱不见了,是不是当爱成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留,那些曾经也令人憎厌得紧?
停下泪水,她寻来包包,把她收集起的一罐糖果和小鱼风铃带着。
不要等待,她的生命第一次缺乏耐性。
再走一趟医院,去看看他的伤,问问他的心,还要她不要?
第七章
门开,带伤的钟阒站在眼前。
她愣住,做不出反应,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不动、不说也不想。
“小新说你弹了一整天钢琴。”语气中有责难、有关怀,还有更多心疼。
“你还在乎?”他又来愚弄她的心,他不是要结婚了?
“我在乎。”握住她的手,他把她掌心向上翻,检视她的十指。“你答应过我,不再长时间弹琴。”
“我忘记了。”他忘记她的爱,那么她忘记他的话,是不是才公平?
“没关系,我再说一次,要记牢了,以后不准弹琴弹太久。”他心怜地碰碰她哭肿双眼,掏出糖果,放在她的掌心。“还有,也不准哭太久。”
“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那……是不是我要求什么,你也会答应?”
“你想要求什么?”他反问。
“要求你不要娶岳小姐,不要放开我,不要跟我说ByeBye。”她的一连串不要,问出他的静默。
这些要求,对他来说是难题?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叮咛她不哭,是否,带给她希望再把光明走,会让他很有成就感?
她真的不理解,是他的心太复杂,还是她的爱太单纯,才让他们的交会困难重重。
“很难……是吗?”泪又盈眶。“没关系,不为难你,我马上离开。”
“不要走。”他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带人怀中。
“不走?要我留下来参加你的婚礼?”做不到!平静分手已是她最大极限,要她再献上祝贺,未免太强人所难。
“我们进去谈好吗?”他软言。
分手是大工程?还要坐下来谈?也罢,多少个夜晚,她期待他就在身旁,和她痛痛快快谈上一场,现下要分手了,终于也盼到“谈”的机会。
乐乐让步,把他让进屋里。
都坐定后,他开言:“我必须和岳楚楚结婚。”
不想问为什么,他说了必须,就算借口再华丽,他还是“必须”和她结婚。
“然后呢?”然后他要说——请你别在外面乱放话,好聚好散别伤往日情义,我可以补偿你……之类的话吗?
“即使我结婚,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
“岳小姐能容得下第三者?”好个心胸宽阔的女人。
“问题不在她,在你,只要你坚持在我身边,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
“你说这话,是在欺侮我和岳小姐,凭什么要我们两个和对方分享你?”
“我不否认自己卑劣,但我只想把你霸在身边,乐乐,你若是真心爱我,就留下来。”
钟阒低声下气,多少年来,再困难他都不求人,他总把所有事情掌握在手中,从不在留与舍之间为难。
可是,乐乐不在他的掌控中,他又舍不得放手,除了欺侮她,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好过分,你用留不留来测试我的真心,用我的爱来威胁我不走,接着呢?你是不是要继续利用我的心,来逼迫我接受情妇角色,并甘之如饴?”
“我愿意接受所有的指控和罪名,只求你留下。”
“你要我用什么身份留下,女朋友还是第三者?要我留下来做什么?见证你的幸福婚姻?你好奇怪,请真心回答我,你到底爱不爱她?”
“不爱。”他没有迟缓。
“莉莉说对了,你为权势娶她,却和我们这种提供不了权势的女人谈恋爱。”
“你在介意身份?那只是放在台面上,给别人观赏的‘关系’,真正的关系是关起门来,两个男女是否真心相爱。”
“你的意思是,你和那位岳楚楚走出门是夫妻,关起门来就成陌路?你要求我别介意身份,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要求你,别在意金钱,别把婚姻拿去和岳楚楚交换权力?我不懂,怎会有女人拿东西去交换爱情?”
“别针对楚楚,她不是坏女人。”
他的淡然维护像把利刃,笔直插入她的心。
“她当然不是坏女人,坏的是我,抢夺别人的丈夫、不洁身自爱、淫荡无耻……”说不下去了,她把头埋在膝间,心伤到最深处,她有好沉重的无力感。
“乐乐,别这样,你不是无理取闹的女孩子。”
无理吗?不!他给了她好大一个理由,却还不准她取闹……
“钟阒,你对我真坏。”可是,明知他是坏的,她怎还难过得不能自抑?
钟阒无言以对,她说得对,他没待她好过,他不仅是个差劲的情人,也将是个不及格的丈夫。
在感情上,他是最自私的骗徒,他只取自己想要的,不去管有多少女人为他黯然神伤,如今面对最心爱的女人,他仍然不得不让她伤心。也许,他这种人,根本没资格谈感情。
“我真不懂,你爱我,却不能跟我结婚,你不爱岳小姐,又非得和她结婚不可,婚姻的主要架构不是爱情吗?你为什么要舍去不用?认真想想,说不定你早已经爱上她而不自知。就如你所说的——她不是坏女人,她不但不是,还是个温柔体贴、深爱你的女人……”
“乐乐,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惑,但是请你记得,对你,我没有任何一句话是欺骗。”
他是说——他爱她,没有欺骗?钟阒的话燃起她一线希望。
“你真的一定要和她结婚?”
他不说话。是啊!他宁可不说话,也不骗她。
“这件事没得商量的,是不?”“真爱”终究是敌不过“必须”,这刻,乐乐学会了,光是爱,真的不够!
“乐乐……”
“别谈这些,它们是无解习题,不是吗?”
“所以,你不愿意留下?”
“不!我留下来,直到你穿起新郎礼服,走进礼堂那刻。我们的爱情就划下终点。”
到最后,她仍是抽不开身,爱情让人无奈,也教人身不由己。
他用她的爱威胁她别走,那么,她就用他的爱威胁他不结婚吧!这场角力赛,最后谁胜谁负,她不去预测。
靠在他的肩头,假设让她重新选择,也许她会考虑要他的人,不要他的心,至少这样子,她可以和他终生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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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谈开后,钟阒经常回来。
仿佛是嗅出分离气息,他们都很有默契地不去碰触敏感话题,尽量让和谐的气氛围绕在两人身上,在这个家里,岳楚楚三个字成了禁忌。
欢爱过后,乐乐趴在他的身上,食指在他粗粗的胡渣上搔刮。如果有一个生命,像他一样的生命,会动会跳,会说会笑,一定很有意思。
“想什么?”他抚着她的头发问。
“想小孩子——一个长得像你的孩子。”乐乐回答。
“想要孩子?”
“你不想吗?”她抬起头,眼睛对着他的,反问。孩子会是他的羁绊,会成他婚事中的妨碍?
“想!但不是现在,你还在念书。”他要她成为一个知名音乐家,不要孩子阻挠她的前程,这是他替她着想的部分。
他的答案让她放下心,抿唇一笑,把耳朵重新贴上他的胸窝处。
“我不介意。”说不定多个孩子,就可以把他们的关系,维系得更密、更紧;说不定多个孩子,她就握有更多筹码把他留在身边,让他忘记和岳楚楚的婚约。
“我介意,我喜欢看你上台演奏钢琴的模样,看台下的听众因你的琴声如痴如醉,这会让我很有成就,很骄傲!”她一直是他最大的荣耀来源。
她也喜欢啊!喜欢有他在台下盯着她看,喜欢当他的“骄傲”。
“我会为你努力。”她承诺。
“我也会为你努力,我要赚很多钱给你,让你过最好的生活,让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圆所有你想圆的梦想。”
“你说梦想?你有梦想吗?”乐乐问。
“有!”抢回总擎,带着乐乐回老家!
“我也有,我想要一间有池塘的别墅,别墅里种几棵桑树,桑树下面有两架秋千,黄昏的时候,我和宝宝在秋千上,一面荡一面等你回家。春天的时候,我要养好多好多蚕宝宝,黄的茧、白的茧,好多好多茧挂在纸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