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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星稀,残烛灭明,寂静的深夜只有刺骨寒风在夜空里穿梭。
莫情躺在新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想起临行前师父交予她的飞魄水,她只要把无色无味的飞魄水放入井中,她就可以全身而退,而他曲家几百口人将无一能幸免……但,那是几百口无辜生命,这作法太残毒、太天理不容……或者,只杀他——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转头看着枕边人,他宽宽的额际,斜飞入鬓的浓眉,挺直的鼻梁……这张脸和十年前的他有很大的改变,当年脸上的稚气已被沉稳取代,斯文秀气的脸庞透露着坚毅绝然……
说改变,她不也改变许多,爱笑爱哭的紫儿成了无情无义的莫情,当年,街坊间人人口中的小才女,如今成了人见人畏、杀人不眨眼的勾魂使者。
说恩义、谈仇恨,要认真计较,曲炜勖对她只有恩没有仇,杀他……不仁,恨他……不义呀!
但父母仇只能由她报,娃娃的死要她讨回公道,而曹家大大小小七十余人要在她手里获得安慰!在这当口,她没有权利和他谈仁义。
转头,捏紧的拳头松了又紧,却始终下不了手……也罢!灭他家的是曲怀天,冤有头债有主,就让他一人来偿还曹家。
定了决心,她将指甲缝中藏的失魂散弹往曲炜勖的鼻息间,习武多年的他几乎是在接收到毒物的同时就警觉地清醒,睁开眼睛,曲炜勖不敢相信对他下手的竟是他的新婚妻子。
“嫣含,你在做什么?”
一旦清醒他就不再认得她?无解的怅然拉扯着她的心,让她狠狠地抽痛一下。
她没回答,轻轻巧巧地站起身换好衣服,看着正运气驱毒的曲炜勖,她轻咬下唇,再重逢,两人已成仇敌……别了,她的勖哥哥……
走出新房,在朦胧月光下,残荷弱柳勾画出冬寒萧瑟的凄凉景象,相对的几株梅树长得正好,几朵早发的花苞在枝头上绽放冷然风华。
他说要为她植上几株寒梅,他说要专心练武保护她的安全,他的诺言一一实现了,只不过……她的心再也收不下这些诺言。
一扭头,她不准自己多想,飞身窜出咏絮楼,凭藉着多年前的印象往曲怀天的居所——拥彗楼奔去。
破窗而入,她的剑锋指向床上男女,习过武的曲怀天纵身跃起,取出长剑护住身后的妻子。两把锐剑针锋相对,宁溢的空气间变得诡谲森冷。
“你是谁?”他率先打破沉默。
“取你狗命的复仇使者!”她冷冷回道。
“想取我命得有点本事才行,你是玉面观音派来的?”
“到了九泉下,再去问牛头马面吧!”
一招飞龙在天,利剑直取曲怀天门面,两个旋身,他挟抱着妻子避开这致命一击。一交手,他就明白眼前的女孩武功绝不下于他几分。但他要分神保护妻子,胜算就更少了。
“姑娘,请你等等。”晴娘的音调一如多年前和祥慈蔼,她停了手,他给了她灭门血仇,也给了她收养恩惠,这笔糊涂帐要怎生打理,才弄得明白?
晴娘在她眼里读到一丝犹豫。“姑娘,如果你真是玉面观音派来的人,那么杀我吧!因为,她口中虽恨着怀天,但绝不会真要杀他,玉面观音最珍视的就是他的性命啊!姑娘,你要弄清楚。”
曲怀天将妻子推于身后,不准她再说话。“姑娘,你年纪轻轻就走上杀手这条不归路,太可惜了!”他心怀不忍地规劝于她。
“我虽为玉面观音座下杀手,但我今天不为别人而杀你,我为自己杀你!”她出口话语字字带恨。
“老夫与你可有过深仇大恨?说出来!若真是老夫负你,我绝不还手。”
他的凛然正气激发了她的狂怒。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凭什么光明坦荡?难道说曹家上下都是该死之人?
“姑娘,老爷做事从来是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若是误会,则宜解不宜结。”晴娘加入劝说行列。
“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曲怀天,你敢不敢摸着良心将此话再说一次?”她抬眼冷视于他。
“我要真有罪,但凭姑娘处置,若是无妄栽赃,恕曲某不认。”
“好!曹又先,你认是不认?”
曹又先?这名字朝他脑门狠狠撞击一下。
“曹又先?你是说当年的御史大人曹又先?”他语气激动地问。
“他一生清廉,却因你诬告,曹家七十余口人命尽亡于刀下,你还敢说不愧天地?”她一字一句全是血泪控诉。
“你、你是曹大人的……”
“曹紫苹!”
三字出口,曲怀天悬在心里多年的重担终于放了下来。“谢天谢地,你还活着,你竟躲过那场劫难?曹家有后了!感谢苍天睁眼啊!”
“不用惺惺作态!我活着是为了索命而来。”她嗤之以鼻。
“好!我跟你去!”他的答话出乎她的意料,曲怀天转身面向晴娘。“夫人,这回你不能再阻挡我了,勖儿已经长大也成家立业了,他可以照顾你的下半生。而我……还完这笔债,此生再无缺憾。”
“我懂,我都懂!我知道这十年来,你日日夜夜没敢或忘过曹家事,当年,勖儿尚小,我挡你自刎谢罪、自私地留下了你,而今,勖儿已成人,我们心无阻碍,可以安心的走了。”
“夫人……你……”
“我们一道走好吗?你知道我又软弱、又没武功,没有你真的不行,而且,我好怕孤独的。”她不像慷慨就义,反而对丈夫说起喁喁私语。
“你们演完戏了吗?”他们的恩爱,让她想起父母临死前那幕,爹对娘说——在天愿比翼,在天成连理。多年夫妻有恩义、有情爱……
“曹姑娘,我们不怕死,也死有余辜,但是,我想你有权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晴娘朗声说道。
“晴娘……”他想阻止。
“怀天,我不要她杀了我们之后继续认贼为师,那对她并不公平是吗?我们欠曹大人的已不能弥补,至少该尽力救救曹家之后,她这样年轻的生命,难道你忍心看她一生都活在血腥之中?”她柔声对丈夫道。
紫苹没说话,她已在他们的对话中捕捉到太多消化不掉的讯息。
“紫苹,当年怀天携家带眷,带我们到边陲地带镇守边关。有一天深夜,怀天的师妹全身鲜血淋淋地拿来一份曹又先通敌叛国的罪证,她说,那是她潜入敌军军营盗出来的重要证据,要怀天在朝廷内贼尚无防备时上报朝廷,才能一举将乱臣贼子成擒。
因事出紧急,而当时的确经常发现有军情外泄的情况,于是,怀天没多作怀疑,就快马将罪证送回京城,曹家也才因此灭门。事后,怀天的师妹——也是你的师父玉面观音,才告诉我们罪证是假的,曹家通敌也是假的,她的目的就是要怀天良心不安、终生怀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懂自己的父亲和师父……不!和玉面观音有何仇怨,她要这般害他?!
“爱情吧!爱情总是让女人变得愚蠢。她痴恋了师哥多年,没想到怀天却娶了我,要认真说起来,我也该负责任。你动手吧!”她闭起眼睛引颈受死。
曹家人的生命居然那么不值?他们成了他们爱情的牺牲者?天……
长剑一闪,几个落点,她把屋内的家具砍成碎片……恨,恨入骨、恨入髓……她成了杀父凶手的杀人机器……该砍、该杀的人正是自己啊!
“当年,你为什么不查、为什么不怀疑,就这样把我曹家送上灭门路?”她的剑尖指着他的喉头,曲怀天不畏不惧。
“所以,我说我该死!”他定了自己的罪。
“你是该死!一举剑却落不下,这个人他已经判自己死刑了呀!行尸走肉十年……他活得不比在地狱里快活……剑锋一转,她削去他的左臂,既而欺近身帮他点住几个止血大穴。
“夺你一臂,你和曹家的仇就此了结。”
“你……”曹大人不愧是曹大人,教出来的女儿虽浸淫在仇恨中整整十年,却仍无法泯灭天性中的善良,这一剑对他而言是释放、是宽恕,更是把他自地狱拉出的救命绳索啊!
晴娘扶住丈夫,唤住想离去的紫苹。“紫苹,留下来啊!让我们……”
推门而去,她迫切想去的地方是观音殿,用自己的性命去问她一声曹家哪里负你?
刚走出曲家大门,已运气清毒的曲炜勖带着几个人迎面赶至。
“说!你是谁?混入曲家目的为何?!”他英俊的脸上满含怒火,眯起的眼里有着暴戾。
她是谁?他居然问她这句话?一夜缱绻,呼唤了无数次的名字竟在此时遗忘。
紫苹没回答,冷漠地看着他的脸……心死……是不是这种滋味?
见她不回话,炜勖掌风一发先声夺人,紫苹挥剑避去致命一击,几个交手,他已探出她的武功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