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经过繁琐的重重仪式,莫情坐在新床上等候夫君。
夫君?多年前,他是这么唤她的——小娘子、我最可爱的亲亲小娘子……而今,她果真成了他的小媳妇,然……接下来她将展开杀夫行动,天!她的命运真是与众不同。
曲炜勖……勖哥哥……
软软的童稚音调还荡在耳边……那天月色朦胧,一心复仇的她没看清他的容貌,只有那对眼睛,那对日日夜夜在她脑中盘旋不去的眼睛,总是这么温文柔和、醇厚多情……
一如多年以前——
客栈里,紫苹跪在床前哭红了双眼,床上的福伯再也不会醒来了。
“福伯伯……醒一醒,同我说说话好吗?我一个人好害怕啊!”一张原本洁净灵秀的美丽小脸染满了尘灰,连月下来的奔波,圆圆的身子瘦了一圈,瘦弱的小手臂抱着福伯,一声声悲泣、一颗颗珠泪……却是怎么也哭不回福伯的生命。
一直以为没了家人,忠心的福伯会陪着她长大,亲眼看她为父母亲报仇,谁知他就这样倒下了,怎么办?往后叫她一个孤单的小女孩何去何从?
飕飕冷风从窗缝透进来,冻得她小脸红通通,泪一流,咸咸的泪水滑过,滑出一阵阵刺麻痛觉。
客栈老板叫人撞开门,瞄一眼早已僵直的福伯,歪歪嘴嚷了声秽气,指示两个汉子把福伯用席子里起来,抬到乱葬岗埋掉。他搜搜紫苹的小包袱,搜出了几块碎银,攒入怀中,就拿这些充当这几天的住宿费,不足的算自己倒霉,认了吧!
他一手提着紫苹的领子,一手抓着她干瘪瘪的包袱,把她往楼下拖。沿路走沿路骂:“你这丫头片子,在我店里哭丧,我还要不要做生意?”
“老板求您行行好,别赶我出去……”
“不赶你,留你作啥?我养家活口,担子已经够重了,再多养你这个赔钱千金,养不起啊!”
“我会洗碗、扫地,只求您别赶我,我什么事都做。”紫苹急嚷。
“我们不缺洗碗的杂工。”老板把她提到门口一推,紫苹连连后退几步,向后倒坐在雪地中。
没有厚裘护身,紫苹的手脚全冻僵了,跪起身,她对着门口的老板猛磕头,“我没处去了啊……老板……求求你收留我,我会拼命拼命工作……”
“你没处去可不关我的事,你要是多长个几岁,或许我可以考虑留你下来暖暖床,可惜……”他语带暧昧的扫过她瘦削的身子,继而摇摇头,拿起帚子赶人。“去去去!别留在这里妨碍我做生意,要害我损失了客人,你可赔不起。”眼看着扫帚将横扫上她的小脸,蓦地,围观的人群中斜窜出一个人,他握住扫帚用力一抽,把老板往前拉,老板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摔跤。
“老板,你一个大男人在街上欺负小姑娘,不会太难看吗?”说话的是一个年方十四的少年公子,虽然稚气未脱,但唇红齿白的俊脸上满是正义。
“小公子,咱们是做生意可不是盖救济院,这小姑娘白吃白住了我几天,我没和她计较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继续供她吃穿?!我又没欠她,她要真没处可去,红花巷里的春风阁、美人闺,到处都可以收留她。”
“勖儿,不许无礼!”语出,一个年约四十、长相威严的男子扶着夫人往前走几步。
男孩扶起紫苹,打开暖裘,把她冻僵的身体纳入自己的护翼中,他并不懂自己这个动作该作何解释,当他看见她小小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时,他的心毫无缘由地纠得好紧、好痛,那种止不住的心痛促使了他的动作。
“还冷吗?”他低着头问怀中那颗小小的头颅。
紫苹环住他的腰,仰起头轻摇一下,几个月来的奔波,她算是尝尽人间冷漠,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撞进了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她在他眼里看到疼惜、爱怜、纵容,眼眶一红,两颗泪珠顺势滑落。
“怎么了?不舒服?老板打痛你了?”她的泪烧烫了他的心,他伸手忙拭去,不爱看她掉泪!
他大大的、暖暖的掌心熨贴上她小小的冰脸,抚去她所有不平。几个月来的委屈,被他的手掌一挥,转瞬消失无踪。
“她大概是饿了!”夫人见儿子被小女孩的泪水弄得手足无措,竟胡乱栽起赃来,不由得好笑。“老爷,咱们家勖儿好像还没对哪个女孩这么疼惜过。”晴娘转身对夫婿说。
“是啊!”曲怀天转身半蹲,眼光与紫苹齐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里有什么人?”
看着他严肃的脸,紫儿吓得往后一缩,更加缩进炜勖的怀中。
“爹,您吓坏她了。”他护住身前的小人儿。
“不、我不怕叔叔。”她摇摇头,要自己鼓起勇气回答,人家是好心啊!“我叫紫儿,家里……没有人了,伯伯刚刚过世,老板要人草草把他埋掉……”想到福伯,想起这些日子的相依相恃她又想哭了。
“紫儿,我请老板买口好棺厚葬你伯父,往后你就跟我们一起住,我们会拿你当自己女儿疼,好不好?”这回紫苹没闪开他的凝视。
“好!谢谢叔叔,我会做很多活儿,不会白吃白住你们的。”紫儿保证。
“傻女娃儿,谁说要你工作抵债啦!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我们,有空就陪陪勖哥哥念念书、练练几招防身拳。”晴娘摸摸紫儿的头,好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听了她凄凉身世不禁叫人心疼、叫人怜啊!
“谢谢叔叔、婶婶,你们的恩德紫儿会铭记在心。”
“这丫头!”他摇摇头,转而对老板说:“店家,我们一行人要住店,麻烦您招呼。这小姑娘跟我们一起,可以吗?”“当然、当然!老爷、夫人、少爷、小姑娘请进。”他换上一副嘴脸,热络地招呼起来。
☆ ☆ ☆
就这样,她和曲家一行人一起回杭州老家定居,越往南走,天气越见清朗。
一路上,天气好的时候,她就和炜勖并辔而骑,他总把她包在身前的大衣中,不停地和她说话,偶尔行经市集,他会帮她买个小荷包、小玩意儿,再不就买串糖葫芦、小饼干,紫儿仿佛回到以往,那种被人宠着、疼着的岁月。
“紫儿,娘说等你长大,要让你当我的小娘子,你可愿意?”炜勖抱着她的腰,在她耳畔轻问。
“哪有这样子问人的?婚姻大事应该由长辈作主……”说到这里,她眼神黯然,她怎忘了,没了父母……她早是孤儿……垂下头,悲伤涌入胸臆。
他察觉到了她的失意,拍拍她的脸蛋说:“这是你讲的,可不准反悔!这几天你唤我爹叔叔,唤我娘婶婶,他们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了,他们作主把你许给我,你不能有异议!小娘子,从此你是我的亲亲小娘子。”
是默契还是缘分?从第一次见到紫儿,他就认定她是他的,不准别人抢、不准别人欺侮,更不准她伤心难过,她仿佛是他身上分割下来的一块肉,她的心、她的感觉他全明了。
仰起头,炜勖和紫儿同看向天空的纸鸢,各式各样的纸鸢在天空争妍斗丽,一行南归飞雁自天空飞过。
“勖哥哥,你看——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她的手指向天际。
“太沉重了!”炜勖回答。
“你说什么?”紫儿不懂他的语意。
“人人都盼着飞雁为他们寄送相思,它们的包袱岂不是太沉重了。”
是啊!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她和她的勖哥哥是永远、永远都不会分离的,因此,相思和她绝缘!侧过身,拥住他的身体、揽住他的怀抱,这里是她这个小娘子的专属地,谁也别想侵入。
“勖哥哥,将来长大你想做什么?”紫儿寻出话题。
“我想经商,在全国各地建立起我的商行。我想赚很多很多钱,兴学堂、办教育,爹爹说国家之所以不进步,就是因为受教育的人太少,他也是因为受的教育太少,大字不识几个,才会遭人陷害。因此,我要办很多很多学堂、印很多很多书籍,让每个穷人、富人都能接受教育。”他年纪虽轻,思想却俨如大人。
“女孩子也可以进入你的学堂里学读书、写字吗?”她脸上带着期盼。
“可以,一个有知识的母亲才能教出爱读书的孩子,我举双手赞成女孩子受教育,尤其是看到你之后,更相信女人是聪慧灵敏的。”他给了个合她心意的答案。
“可是……你要当商人……不好!”
“不好?为什么?”
“因为商人重利轻别离,当妻子的只能在江口守住空船,望着绕船明月江水寒……哪一日夜里醒来,梦啼妆泪红栏杆……当商人的妻子太可怜了,我不想和你分开。哪怕只有一天,我都不要!”